( ) 玉熙宫前有刺客。
内阁得到消息后,高拱、李春芳、陈以勤立刻赶去了西苑。
虽然过去四十年里,皇上议大礼,修玄斋醮,兴土木,钳制异议者,久废朝议,求珠宝、营织作,等等恶政,但皇上幡然醒悟,仍不失为一位好皇帝。
于是,内阁便又齐聚在玉熙宫内,见到圣上无恙,这才放下心。
而玉熙宫无事,裕王府却有事。
景王再次拜访裕王府,向裕王说明了不久前遇刺的事。
裕王朱载垕惊愕之余,以愤懑的语调,道:“皇弟这是在怀疑是我指使的?”
“不。”
景王朱载圳摇摇头,认真道:“我是说,连刺客都瞧不起你。”
裕王猛地站了起来。
自从那日金龙大宴后,他的身体莫名地恢复了,即便心疾尚在,但没了身恙,只是情绪会时常低落,行为举止却没了影响。
李时珍前来瞧过,也不知裕王爷这大病忽愈是何缘故,只能归为皇上天恩,苍天赐福。
“皇兄,别激动嘛。”
景王的手下压,示意皇兄反应不必如此,裕王强辩道:“我激动了吗?”
景王没有揭露裕王的伪装,以惋惜、遗憾的语气说,“如果皇兄真有残害手足的心性,或许我还会高看一眼,可是,连刺客都瞧不上皇兄你啊。”
作为大明朝亲王,距离那九五之尊最近的两个人,唯有他接连遭遇刺杀。
金陵勋贵、文臣士人想让他死,塞外异族、汉奸也想让他死。
而皇兄裕王呢。
这么多年,连一场刺杀都没有遭遇过,这可能有皇兄出王府门少的缘故,可也证明,在国人、汉奸、异族眼中,皇兄是个“无害”的人。
哪怕登上皇位,也是个“好人”,是个公认的“好皇帝”。
所以,进趟京城,两度遭遇刺杀的景王,从没有想过幕后主使会是皇兄。
只会在刺杀结束,平静下来后,景王才会感慨为什么不是皇兄。
这倒不是他想借着刺杀的事,扳倒裕王府,而是太无趣了。
和这样的皇兄夺嫡,纵然是赢了,他也感受不到丝毫成就感。
他向往的是,成祖文皇帝时五龙同朝,仁宗皇帝、汉王、赵王,甚至连“好皇孙”的宣宗皇帝都积极参与的夺嫡之争。
身在此位,凡有血性,必起争心。
再瞧瞧眼前的皇兄,哪有半点朱家子弟,哪有半点亲王的模样。
幽声一叹。
正所谓‘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裕王彻底绷不住了,破防了,“难道受人爱戴有错吗?”
“当然没错。”
景王摇摇头,正色道:“错的是受人爱戴却什么事都做不了。”
时至今日。
皇兄依然没有明白,他之所以受到所有人爱戴,不是因为能力有多么出众,更不是什么个人魅力,靠的是衬托。
靠的是父皇和他的衬托。
过去父皇的种种恶政,和今年的疯狂屠戮,杀的天下人都有些怕了。
而他这位景王呢,在朝廷的评价又是“类君”。
除了普罗大众,没有士子、勋贵、官员、汉奸、异族希望头顶或对面有位冷血无情的皇帝。
而比较之下,“拟人”的裕王爷,就成了所有人的唯一选择。
哦,不,裕王爷很快就不再是第一选择了,两京一十三省及藩属国进献的秀女这段时间赶赴京城,待到选秀之后,父皇立了新皇后,裕王、景王的他们又多了个母后,母后再诞下大明朝嫡子,那些见不得大明朝好的人就有更多地选择了。
裕王爷靠着大明朝长子的身份,占据了天时、人和,可这二十年来,什么事也没做出来。
纵使是他这位能与之分挺抗争的亲王离京就藩,裕王爷得到了大半个朝廷的支持,还是什么都没做。
如同一个旁观者般,静看着支持自己的人纷纷死去,势力崩塌,像个怨妇一样,险些郁郁而死。
裕王脸色煞白,胸膛里的火焰快要烧出来了,捂着胸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景王不仅没有担心,反而露出了笑,然后,在火上浇油道:“皇弟我啊,在大明朝待不久了,临行前,抛开皇子身份,以人兄弟劝一句兄长,做点事吧,即使是亲王袍服袖中藏把匕首,就这样掏出来刺弟弟我,刺父皇一下呢?”
说完这些,景王没有再多待,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要去六部,还要去内阁,远走他乡前还要进紫禁城向母妃拜别。
身为兄弟,他自诩对裕王说的够多的了。
希望皇兄能觉悟吧。
望着皇弟的背影,裕王终于缓过了气息,咆哮道:“我会当上皇帝!
不管什么办法,我一定会当上皇帝的!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父皇现在就两个皇子。
而他这个皇子,竟被另一个皇子手把手教着夺嫡,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景王没有回头,甚而连脚步都没有停顿,皇兄的狂言,丁点没有放在心上。
要是皇兄能说到做到,就不会有今日了。
在景王迈出门槛后,裕王爷再也忍不住,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噗!”
猩红里透着黑的血雾。
惊动了随侍太监、宫女,也惊动了时刻盯着这里的李妃,娇颜失色道:“请御医,快去请李御医!”
“不用!”
裕王吐完血后,却有种心灵通透的感觉,心疾似乎全消,自拭去嘴角的血渍,不怒自威道:“本王无事!”
说完,裕王甩开了李妃搀扶的手,大踏步朝着书房走去,他会让父皇、皇弟后悔的。
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望着裕王的背影,李妃难掩担忧和焦虑,王爷,好像变了,可又像没变。
夜幕降临。
雨先落了下来。
天穹仿佛被撞开了一个大口子,天河倾泻而下,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淹没了整个天地。
但不到半个时辰,雨势骤然收起,只是天空中的铅云依旧密布,不知何时才会再次发作。
一场倾盆大雨,只扰了行路的君子,让一街两旁的店家早早收了摊闭了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