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剧烈爆炸惊醒了美梦中的吕同知。
起初,吕老爷以为是外面在打雷。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后来想起现在是天干地燥的寒冬腊月,不是雷雨阵阵的大夏天。
如果不是窦娥再生,应该不会打响这样惊心动魄的炸雷。
前朝的窦娥只有一个,而且只活在勾栏茶肆说书先生的嘴皮子里。
而大明的窦娥却有很多。
这些年来,经由吕老爷之手卖往各地青楼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女子中,应当有人经历比窦娥还悲惨。
不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在吕老爷看来,把流民的女儿卖到青楼,至少比让她们冻死饿死强。
不久前,红毛夷金尼阁来到吕府做客,传教士无意提到大陆另一端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黑三角贸易。
红毛夷从本国出发装载盐、布匹、酒等商品,在非洲换成奴隶沿着所谓的“中央航路“通过大西洋,在美洲换成糖、烟草和稻米等种植园产品以及金银和工业原料返航。
这样一趟下来能挣得数倍利润。
吕同知听后大受启发,觉得自己和这些欧罗巴同行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在自由贸易精神鼓舞下,吕同知决定通过金尼阁和澳门的红毛夷搭上关系,开始涉足唐人买卖。
据金尼阁介绍,将女子卖到澳门给葡萄牙人做奴仆,比卖到江南青楼,能赚到更多钱。
虽然奴仆在晚明相当常见,但贩卖天朝子民给外番却是违反大明律的。
至少朝廷是严令禁止的。
不过眼下,刘招孙叛乱在即,京师朝不保夕,谁还顾得上天津卫的人口买卖呢?
吕德民不知道的是,随着葡萄牙殖民者在澳门逐渐站稳脚跟,随着欧洲贸易在东南亚蓬勃发展,这种劳动力在明帝国南部的自由流通,已经越来越不可阻止。
至少,大明无法阻止。
广东沿海的地方官员为此事殚精竭虑。
万历四十一年,两广总督张鸣岗在澳门立碑,上刻五项在澳葡萄牙人须遵守的法令,其中第二条规定:夷目(葡萄牙人)不得购买“唐人子女”。
然而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驱使下,道德和法令的作用终究苍白无力。从嘉靖后期开始,每年都有大量沿海中国人涌入澳门,与葡萄牙人做生意,或者成为他们的奴仆。(见注释1)
吕同知推开还在熟睡的美妾,披上大氅,圆球般的身躯压得八步床吱呀作响。
“本官帮她们谋条生路,也算造福一方百姓。”
他起身点亮桌上的蜡烛,趴在窗前,隔着窗户缝隙朝外面张望。
两个月前,吕同知一船南货在朝鲜皮岛附近让水寇抢走。
上报兵部后,至今没有下文,后来他表舅通过东厂关系,得知可能是被平辽侯劫的。
他拿刘招孙没有任何办法。
吕德民是天津卫的指挥同知,属于正三品文官,论官职,比平辽侯两个等级。
论实力,更不是一个档次。
想当年,自己在天津卫都能被这杀才打劫,在朝鲜,他更是鞭长莫及。
年关将近,吕同知得掏银子打点京师那些老爷们。
从镇抚司到六部,从都察院到三法司,还有那些贪得无厌的言官御史,一个都不能少。
吕德民在张家港只手遮天,其实他的生意都得仰仗这些老爷们关照。
想到货物被刘招孙打劫,吕老爷茶饭不思吃嘛嘛嘛不香,短短一个月时间,他便瘦了两斤。
暗夜中升起一团橘红色蘑菇云。
吕德民满脸震惊:
“武库·····武库爆炸了?”
上万斤火药爆炸形成巨大的冲击波,如暴风骤雨席卷而来,涤荡着这座罪恶之城。
吕同知倒一口凉气,暗暗庆幸自己的货及时搬到了码头,否则这次不知又要损失多少银子!
“老爷!老爷!不好了!”
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吕德民听出是家丁头子佟老三的声音,连忙裹紧大氅,闪开条门缝,不耐烦道:
“嚷嚷什么?佟老三,你不在码头守货,跑回来作甚?”
佟老三浑身发抖。
“老爷!咱们的货,又让人劫了!”
吕德民一把揪住家丁衣领,发现他脸上还残留着血迹。
“什么?”
家丁头子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刚刚从死里逃生。
“一伙子明军,他们说是海防道大人派来的,帮老爷把货运到辽东卖!”
“胡说八道!丁碧死了!老子和辽东早就不做买卖了!你们眼瞎还是咋地!杨镐的话也能信?他是刘招孙岳父!比他女婿还不要脸!”
佟老三连忙道:
“老爷,小的当然知道,那伙人说罢就拿刀砍人,幸好小的跑得快,否则怕是见不到老爷您了。”
这时身后床上的两个小妾终于被吵醒,娇滴滴的问老爷出了什么事,吕德民隔着老远不耐烦挥挥手。
“滚,滚回去睡!”
吕老爷一脚踹翻家丁头子,指着他鼻子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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