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奉天殿。
早朝已经结束。
虽昨夜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但朱元璋片刻都不敢闲,早早开始了日常的政事处理。
朝廷的官员补齐了不少,但六部主官有四部空缺,而这些部门的政事处理,无一例外,都落到了朱元璋一人身上,对此,朱元璋并没有感到压力,反而是看到每日处理完的奏疏,充满了成就感。
只是仅靠自己实在难处理。
他毕竟上了岁数。
看一千多份,每一份奏疏上还都是短则两三件,多则五六件事,眼睛实在撑不住,这些年他已渐渐让翰林院的学士,在一旁替自己念奏疏,他只做最后的批阅。
如今在一旁伴诵的学士是方孝孺。
方孝孺是昔日宁府知府方克勤之子,方克勤是一个勤勉的官员,只是后面卷入空印案,被朝廷追究获罪而被处死,只是朱元璋在看了方孝孺相关的情况后,特赦了方孝孺跟其兄长。
在洪武十五年,因吴沉、揭枢等官员的推荐,方孝孺进到了朝中。
在听到方孝孺是方克勤之子后,朱元璋便生出了一抹怜悯之情,当年方克勤之死,其实是一个错判,只是作为皇帝,朱元璋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过对方孝孺的确多了几分优待。
他这些年没少考校方孝孺学问。
方孝孺是个博学之人。
还师从宋濂。
在翰林院这几年,常以宣明仁义治天下之道、达到时世太平为己任。
因而颇得朱元璋赏识信任。
随着眼睛越发浑浊,朱元璋便将念诵奏疏的事,渐渐交给了方孝孺,以锻炼方孝孺政事处理之能,方便日后为朱标做事,方孝孺也的确不负众望,一直矜矜业业、勤勤恳恳。
作为一名侍讲学士,方孝孺从不敢有僭越。
将手中奏疏念诵完,方孝孺便恭敬的候在了一旁,静等着朱元璋将这份奏疏批阅,而后听从朱元璋的吩咐,继续拿起下一份奏疏念诵。
朱元璋批阅完,没有急着再批阅,而是看向了方孝孺,道:“还是你懂咱,知道咱不喜那些罗里吧嗦的话,把这些奏疏的内容简略了,当年茹太素给咱递一个奏疏,分明只有几百字的重点,硬生生给咱讲了一万多字。”
“咱大明不兴那些繁文缛节,也见不得那些迂腐,咱听说你也轻视文辞写作?”
方孝孺道:“回陛下,臣的确不喜文辞写作,如今天下杂事繁琐,若是人人都陈得失,每日耗费的笔墨都是一个海量,但如果能舍去这些繁文缛节,重点吐出写明奏章,治理天下的效率,无疑会提高不少。”
朱元璋点头,道:“说的好。”
“这番话,就该让那些大臣听听,一个个一天天干的是什么事?”
“做了个什么事,非要写个长篇大论,你给咱写个奏疏,就写今后的行政文书,颁示中外,使言者陈得失,无繁文,要是谁再敢给捉拿写长篇大论,咱就让他先挨五十棍子。”
“臣领旨。”方孝孺连忙道。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正所谓换人如换刀。
之前的侍讲学士是中书郎王敏,只是这个王敏太过老实,真就照着奏疏念,听得他直打瞌睡,尤其现在压在自己身上的奏疏越来越多,朱元璋对王敏越来越不满,最后干脆就换人了。
没曾想。
换的这方孝孺用着还行。
他挥挥手,示意方孝孺念下一份。
就在方孝孺念诵时,一道身影进入了大殿,见到太子朱标到了,方孝孺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这份奏疏念完了,随后才恭敬的朝朱标作揖行礼道:“臣方孝孺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颔首。
朱元璋抬眸。
他看了眼朱标,不由冷哼一声。
“又去见那夏之白了?”
朱标苦笑一声,直接点了点头:“回父皇,儿臣方才的确召见了夏之白。”
朱元璋低下头,继续批阅着这份奏疏,淡漠道:“说吧,这个夏之白又给伱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来找咱,咱就奇了怪了,咱大明这么多臣子,你为什么就对这夏之白另眼相看?”
“他的那些想法,有多少值得一听的?”
朱标尴尬的笑了笑,无奈道:“父皇,儿臣从未轻视过大明任何臣子,只是夏之白足迹踏遍北疆,的确给了儿臣不少的思路,儿臣以为,这些想法是可行的。”
“那你先说吧。”朱元璋兴趣乏乏。
方孝孺看了下四周,正准备退出大殿,不过为朱元璋拦住了。
“不用了。”
“你也一并听着。”
“顺便给咱拿拿主意。”
“诺。”方孝孺心神一凛,连忙恭敬开口。
朱标看了眼方孝孺,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对方孝孺还是很欣赏,这个人才学很高,也深得父皇赏识,而且见识不俗。
朱标道:“启禀父皇。”
“夏之白建议朝廷‘削藩’。”
“不过削的不是藩王,而是江南地区的‘经济’。”
“如今的江南地区,衣食住行,基本都能自给自足,甚至还有多余的运送出去,这也导致江南地区的人,带着一股傲气,不把天下其他地方的人放在眼里,虽朝廷对江南地区做了很多有效的针对,但并没能改变现状。”
“江南的财政收入依旧占大明半数。”
“对于很多江南地区的人而言,长江以南尤其是北疆地区,对大明就是累赘跟负担,基本都是靠压榨南方来支撑,因而他们对于北疆一直秉持的都是丢弃的态度,这种观念根深蒂固。”
“陛下想弥合南北,就必须要打破这种嫌隙。”
“但靠常规的迁移人口,打压江南地区的商业等手段,取得的效果有,但效果并不是很好。”
“而夏之白给儿臣提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便是堵不如疏。”
“既然朝廷遏制不了江南地区繁盛的经济,那就不遏制,而是任其发展,只不过朝廷要做的是让南方跟北方,实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互相都有纠缠牵连,虽依旧会有一定嫌隙厌恶,但南北不会再有分裂之嫌。”
“儿臣以为这般想法十分可行。”
朱标微微拱手。
将夏之白的心思说了出来。
朱元璋颔首。
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清明。
他看向朱标,来了几分兴趣,道:“怎么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朱标道:“回陛下。”
“经商!”
听到‘经商’二字,朱元璋脸一下黑了。
朱标也意识到朱元璋脸色不对,连忙道:“父皇,儿臣认为对商业不能一棍子打死,商业的确是大明经济的一部分,而过去南北交流最多的就是商业。”
“但如今,在朝廷的干预下,南北间的商贸,一定程度上在减少。”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迹象。”
“交流少,就意味着互相间的了解少,若是全靠朝廷迁移人口,亦或者靠驿站传输信息,时间一长,南不知北,北不知南,完全就是两个地域,这对于弥合南北,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如今靠着朝廷的力量,已无法在弥合南北上,更进一步了。”
“因而需得借助民间的力量。”
“夏之白对北疆进行过实地考察,他说北疆盛产‘铁煤’,如今蒸汽机在南方比较风靡,一旦蒸汽机真的在南方开动,势必会需求不少的铁煤,继而就有了北铁煤南送的可能。”
“通过铁煤打开南方的封闭市场。”
“这未尝不可。”
“有了煤铁,日后未必不能有更多的北方货物,被运送到南方,尤其是一些牛羊等物,商业有了往来,借助这些走商之口,南北两疆的百姓,才对彼此有更深的了解。”
“另外。”
“夏之白还建议开海。”
“沿着海岸线,开放一定的商道。”
“让南来北往的商贸,得到更大的便宜。”
“而这最重要的不仅仅是缩减商贸来往的支出,更是为大明物资运送提供另外的运送方式,一条漕运之外的道路,大明运送物资,不能只有漕运一条路,不然等到漕运做大,势必会尾大不掉。”
“大明不能只一条腿走路!”
“同时据夏之白所说,他还准备在北方大兴纺织。”
“北方地广人多,可以种植更多的经济作物,到时也能运送到南方。”
“而无论是纺织厂,还是铁煤,都是朝廷在接手。”
“收益的大头都在朝廷手中。”
“借着这些办法,南北之间的交流增多,互相之间的不了解,也会渐渐减少,对于大明稳定,还有削减江南的强势,都大有裨益,儿臣以为,大明可以这么做。”
“请父皇明鉴。”
朱标一脸肃然,将心中想法说出。
朱元璋阴翳着脸,朱标说的这些,全都是他不喜的。
因为这些想法都依循的夏之白资产说。
方孝孺蹙眉沉思。
他在脑海,思索着其中的可行性,在思索了一番后,也暗暗点点头,这些想法的确很大胆,但若是真的做到了,似乎的确能做到弥合南北的作用,还能让朝廷征收不少的钱粮。
不过没等方孝孺开口,朱元璋就率先开口了。
“你既然知晓这么多,那你就怎么知道,这里面没有夏之白的私心?”
“你又怎知这一切真能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