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这天下午,第四次驾车跑这条路的卫燃,熟门熟路的将车子第二次停在了姜大叔一家的院门口,。
等他们二人推门下车,早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的一家人也立刻围上来,姜季老爷子更是亲自将两条洁白的哈达挂在了卫燃和夏漱石二人的脖子上。
“老爷子,姜大叔,央金阿姨,还有拉姆妹妹,没想到怎么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卫燃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我们也没想到你还是个大名人呢”拉姆笑着说道。
“名人?什么名人?”卫燃不明所以的反问道。
没等任何人解释,姜老爷子便招呼着卫燃和夏漱石往里,走进了那间仍旧弥漫着奘香和酥油茶味道的客厅里。
简单的给姜老爷子一家以及夏漱石相互做了介绍,央金阿姨也端来了包括青稞、牛肉干等等在内的各种吃食。
一番客套,夏漱石在卫燃的示意下,先将最新发现的玻璃药瓶和烟袋锅、烟袋嘴等物一一取出来摆在了桌子上,接着又拿出手机,将他和他的女朋友之前发现的玻璃瓶等物的照片调出来,一张张的展示着。
“事情要从大半个月之前说起”
夏漱石清了清嗓子,从他和女朋友,啊不,准女朋友来甘滋自驾开始,一直到他邀请卫燃过来这里寻找更多的线索,以及准备找到照片里的人的所有事情,全都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
他这边的“故事”讲完,窗外的天色也暗了下来,央金阿姨也在拉姆的帮助下,在厨房的餐桌上摆满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
“我们边吃边聊吧”
姜老爷子在一声叹息过后发出了邀请,卫燃和夏漱石也立刻干了碗里的酥油茶,随着对方的安排,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直等到卫燃和夏漱石一口干了杯子里代酒的酥油茶,姜季老爷子在执意给他们二人杯子里重新倒满了酥油茶之后,这才开口说道,“事情要从我父亲说起,他叫姜裕,是个走过长征的老红军.”
在姜季老爷子的故事里,他似乎并不知道他的父亲以前曾叫做“江巴格桑”,更不知道江巴格桑曾经是个喇嘛。
但他却无比清楚的知道,他的父亲是在解放昌都的时候负伤的,知道他的母亲牺牲在了潮藓战场,葬在了潮藓的烈士陵园。
在他的叙述里,自从他的母亲在潮藓战场牺牲之后,他的父亲姜裕就带着他和他的大姐朱红军去了荆楚,用了大半年才找到了刘班长的妻子和孩子,甚至就连他的大姐朱红军,后来都嫁给了刘班长的儿子刘新民。
但也是从荆楚回来之后,他的父亲姜裕只要有时间就会牵着牦牛去草地里,去找刘班长的遗物,他想把刘班长留的药瓶子交给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想把炊事班的伙食尾子交给组织。
但遗憾的是,一直到他过世,都没能完成这个愿望。
也正因如此,他的父亲姜裕早早的便立下了遗嘱,让他们姐弟二人,等他过世之后,一定要送到草地里天葬,去陪着那些没有走出草地的人。
“所以太爷爷和太奶奶竟然是红军?”名叫拉姆的姑娘错愕的问道,“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别说你不知道”姜大叔端起酒碗和卫燃以及夏漱石碰了碰,“我都没听爸爸说起过。”
“他从来不许我和你姑姑和别人说这些,他说那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姜季老爷子摇头叹了口气,略带责怪的朝他的儿子姜向阳说道,“哪像你,毛毛和壮壮在部队只取得了一点成绩,你遇到人就炫耀,恨不得让整个甘滋州的人知道。要不是我拦着,那些荣誉还不全都挂在大门上?”
这老爷子训儿子,卫燃和夏漱石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索性一人拿起一大块牛肉干,啃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倒是那女兵拉姆,连连比划着大拇指,全然一副“爷爷说的对1的样子。
至于汉语并不是很好的央金阿姨,却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一般,只是笑着给所有人的碗里倒酒倒茶,给卫燃和夏漱石以及她的宝贝女儿拉姆递来各种美食。
“拉姆,好孩子,去把我的包拿过来。”
姜季老爷子这边痛快完了嘴,这才支使着正端着木头碗和卫燃以及夏漱石碰杯的拉姆。
“我这就去1
拉姆一口喝光了木碗里的青稞酒,起身离开了餐厅,不多时便拎回来一个毛毡挎包。
接过挎包,姜季老爷子从里面拿出了两样卫燃无比熟悉的东西。
这第一样,自然是挂在诊所里的那盏煤油灯。第二样,则是那个铜皮饭盒。
老爷子将这两样东西递过来,卫燃和夏漱石动作一致的放下手里没吃完的牛肉干,各自在裤腿上抹了抹手上的油渍,接着又各自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双橡胶手套戴上,这才接过了对方递来的东西。
“老爷子,我能打开它吗?”卫燃捧着饭盒问道。
姜季老爷子点点头,“这两样东西,是我的妈妈去潮藓战斗之前留给我的,她说如果想她了,就点上油灯,就用那个饭盒好好吃饭。”
咬咬牙,卫燃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捧着的饭盒,却发现这里面还放着几样东西。
这里面有两本党员证,一张结婚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红色塑料皮,32开大小的记事本和一个奘红色的小包,以及一支钢笔。
“那是我的爸爸妈妈的党员证和结婚证”姜季在一边解释道,“还有他们获得的荣誉”。
见无论是姜向阳大叔还是他的女儿拉姆,又或者抱着油灯的夏漱石都围了过来,卫燃和姜季老爷子对视一眼,随后起身走到一边的桌子上,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摆在了桌面上。
那两本党员证和结婚证自不必说,当他打开那个奘红色的小包之后,里面却是一摞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乃至建国后的各种奖章以及两枚红色的帽徽。
看了眼表情肃穆的姜毛毛,卫燃额外从兜里摸出一双丝绸手套戴上,这才翻开了那个红色的记事本。
在第一页,纸页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是穿着老式军装的小喇嘛和季护士,在他们二人的中间,还有穿着小号军装的一个小男孩,以及一个长相颇为英气的半大姑娘。
“这是我”
姜季指了指照片里拿着拨浪鼓的小男孩笑着说道,他那张苍老的脸上,也满是回忆之色。
往后翻了翻了一页,卫燃却发现这一页写满了工整的藏文。
“藏历16-10年,我终于加入了红军,在炊事班负责烧火。只是在这一年的年底,班长李壮牺牲了。
临死前,他抓着我的手,和我说了些话,但是我不懂汉话,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还好,当时卓玛就在旁边,我看到她哭了,哭的非常伤心,就像几年前,拉姆知道她的爸爸被挖掉了眼睛时那样伤心。
班长牺牲之后,卓玛把这个笔记本送给了我,翻译和我说,卓玛要教我学汉文和汉字。
我想学,当时如果我会汉文会汉话,我就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了,我真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想知道那些没能走出草地的朋友说了什么。”
在这一页的最下面,卫燃还看到了几个鬼画符一般,但却仍旧可以认出来的汉字词组:“革命”、“抗日”、和“同志”以及.“姜裕”。
“你能看懂奘文?”夏漱石朝卫燃低声问道。
“不懂”
卫燃理所当然的回应了一声,随后看向了拉姆,“能帮我们翻译一下吗?”
“好”拉姆点点头,一句句的将记事本里一页页的内容翻译成了汉语。
在这本笔记本里,除了偶尔出现的藏历纪年之外,并没有写详细的时间,里面记录的,也大多是小喇嘛走出草地后的一些琐事,以及对草地里那段经历只言片语的回忆。
不同的是,在每一页的最下面,都会出现几个汉语单词,而在这一页的背面,又写满了这些单词。
随着一页页的翻动,卫燃也知道了有关小喇嘛更多的故事,他在加入红军之后,在炊事班工作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然后被选入了手枪班,就连那支盒子炮也成了他的武器。
再后来,建国后的昌都战役,他也是第一批打进昌都的军人。此后负伤退役丢了半条胳膊,他又将那支盒子炮交给了自己的妻子季护士,由她带着那支枪奔赴潮藓战场,却.再也没有相见。
“今天,我决定带着姜季和红军,去找刘班长的孩子,看看他们过的好不好,是否需要帮助。”
在其中一页,卫燃轻声读出了纸页上工整的繁体汉字。
在这一页另起一行,小喇嘛却又写道,“见到了嫂子和侄子侄女,他们还不知道刘班长已经牺牲了。
嫂子听闻噩耗伤心欲绝,侄子新民在几年前就已经参军,如今恰逢回家探亲,不日将回潮藓继续同帝国主义战斗。侄女已经嫁人,孩子尚在襁褓,生活过的颇为拮据。”
再往下看,又一次重起一行,内容也和上一段似乎没什么关联,“带着姜季和红军回来之后,日思夜想,决定找到刘班长的遗物交给嫂子留作念想。
也算对刘班长,对侄子侄女有个交代。只是不知道,时隔这么久,是否还能找到那个小山包。”
继续往后翻,下一页的字迹却换了个颜色。
“教书廿九载,预感时日无多,心中遗憾有四:
其一,至今未能找到刘班长的遗物。
其二,山城堡战斗中,因为初上战场,慌乱中遗失了从土司家借走的相机和过草地时拍的胶片。
其三,没能给国家培养更多识字爱国的蕃民子弟,实在愧对党和国家。”
写到这里,接下来却又换成了奘文,金色的奘文:
最后的遗憾,我想我的卓玛了,自1952年秋开始,日日夜夜的想。
如果人有来世,哪怕需要再爬万万座雪山,需要再走万万里草地,我也想再见你一次。”
压下心头的苦涩,卫燃将发黄的纸页往后翻了一页。
在这一页,却又变成蓝色的钢笔字,用工整的繁体汉字写着,“姜季、红军,待我死后,帮我穿上我的旧军装,治丧无需大操大办,电报通知红军和新民、新姝即可,遗体送至草地深处,随意寻一地行天葬。
姜季,你要专心经营诊所,为百姓治病救命,你也是党员,要时时刻刻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
红军,你与新民要好好生活,抚养孩子。另外替我向新民、新姝道歉,我没能找到他们父亲的遗物,希望他们不要怪我。”
抬头看了看眼眶通红,努力捂着嘴巴的拉姆,以及坐在旁边的姜季老爷子,乃至坐在他左右陪伴着他的姜向阳和央金夫妇,卫燃将这沉重的纸页又往后翻了一篇。
出乎他的预料,此后的几页,竟然全都是一副副画工惟妙惟肖的钢笔画。
这一幅幅图案里,有刘班长,有张二娃,有李壮,也有季护士和小喇嘛自己,更有姜裕,有那些自愿留下的病号伤员,乃至刻在松树上的遗嘱,也有用身体保护那些革命武器的护士王珍。
那里面还有跳进泥沼里,只为了给大家弄些马肉吃的刘班长,有即将沉没在泥沼里的张二娃,还有背着季护士的背影,和挑着担子的背影等等等等。
在这些钢笔画的背面,小喇嘛还详细的写下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和面临的困境。
而在最后两页,却是两个玻璃药瓶和一个更大号的广口药瓶。
他分明记得,那个药瓶子曾经装着他们唯一的药品――那些马粪包的孢子。
但在这钢笔画里,那药瓶子里,似乎还有两个胶卷。
“我们找到了这个”
夏漱石嗓音嘶哑的说道,同时还伸手指了指最后一页画的那俩药瓶子。
说完,他又看向姜季,“老爷子,明天我的老师就会把另一个药瓶子送过来。”
“好,好”
姜季老爷子连连点头,接着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向阳,给你叔叔和姑姑打电话了吗?”
“打了”姜向阳大叔连忙说道,“他们明天就赶过来。”
“好,好氨
姜季再次看向卫燃和夏漱石,“小伙子们,我要好好感谢你们啊1
“还没结束”
卫燃看了一眼夏漱石,接着把那记事本往前翻了一页,指着那个马粪包药罐子图画,格外认真的说道,“老前辈的遗憾有四个,我们找到了刘班长的遗物算是弥补了第一个遗憾。
“姜大叔,您培养了如此优秀的儿女,无疑弥补了第三个遗憾。老前辈在天有灵,肯定已经和他的妻子相见了。
但现在还有一个遗憾没有完成呢,所以这件事还没结束,姜老爷子,您就算想感谢我们,也要等等才行。”
“卫燃,你要找到这个?”夏漱石指了指纸页上画的那个药瓶子错愕的问道,“这可不好找1
“你能无意中发现第一个药瓶子,我能在有线索之前巧遇姜大叔一家。”
卫燃认真的说道,“这么小概率的事情都让我们遇到了,我相信,我们总有办法找到遗失的药瓶子的。”
闻言,夏漱石咬咬牙,“行!那咱们就试试1
“所以你真的是个正经历史学者?”原本眼眶通红的拉姆突兀的问道,“我还以为你”
“什么?”自觉刚刚才帅过卫燃见这姑娘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你你自己看看吧”拉姆很是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拿起手机,翻出不久前才加上的,那个名叫张扬的微信朋友圈,随后递给了卫燃。
“雾草!我遇到那个苏俄总嫖把子了兄弟们1
看了眼这条朋友圈的文案,卫燃不由的抽了抽嘴角,接着又点开文案下的那几张图片。
这里面有中午的时候,他和张扬以及姜大叔一家拍的合影。
也有卫燃不久前因为险些死于空难谋杀的新闻截图,更有他带着一群漂亮姑娘从机场里走出来的照片。
甚至还有更久之前,他带着那一大群姑娘们在游乐场里玩的照片。
“这哪个活神仙给你起的外号”
夏漱石凑过来瞟了一眼之后乐不可支的说道,“啧啧啧,苏俄总嫖把子,这绰号可比穗穗的因塔女王还响亮呢。”
“我真是多余把那个混蛋的车子从烂泥里拽出来”卫燃抽抽着嘴角嘟囔着,顿时也让原本陷入悲伤情绪里的一屋子人笑出了声。
“嘿嘿!这下看你这个国际人渣还怎么祸祸单纯善良的拉姆小姐姐。”
红源县城,某座小宾馆的包间里。
那位名叫张扬的自驾驴友盘腿坐在单人床上,手里捏着一罐冰凉啤酒,一边看着朋友圈里不久前才被新认识的藏族兵姐姐拉姆点赞的朋友圈,一边自鸣得意的念叨着,同时还不忘拿起一条姜大叔送的牛肉干狠狠咬了一大口。
他倒是对那个名叫拉姆的姑娘没什么非分之想,对卫燃更是没什么恶意,单纯就是出于好心,不想漂亮姑娘被人渣骗了罢了――他才不承认他是嫉妒。
“阿――嚏!阿嚏1
姜家客厅里,卫燃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那姜老爷子,也立刻催着他吃药,而姜向阳大叔,也热情的邀请他们兄弟俩今晚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