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当特雷维尔侯爵提到诺瓦蒂埃侯爵的时候,埃德蒙原本因为复仇成功而亢奋的心情,顿时就冷却了下来。
对他来说,诺瓦蒂埃侯爵既是他德高望重的同党,也是陛下接下来必须仰赖的心腹,而自己却为了昔日的仇恨要杀了他的独子……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真的不希望命运给他们两个之间留下这么残酷的玩笑。
看着伯爵阴晴不定的表情,特雷维尔侯爵沉吟了片刻,又小声劝说了他,“伯爵,如果陛下大功告成,那么接下来诺瓦蒂埃侯爵就将是他最信赖的大臣之一,位高权重。如果您愿意稍稍忘却往昔的仇恨,选择停下来的话……他一定会非常感激您的,而到时候您想要让他做任何事,恐怕他都会照办。”
侯爵虽然说得模糊,但是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白了,埃德蒙自然能够听得出来。
很显然,侯爵是对的,如果他选择停手,不再报复维尔福检察官,那么他就等于送给了诺瓦蒂埃侯爵一个天大的人情,也捏住了检察官天大的把柄,这一家人日后都能为他所用——而这也意味着他能够得到莫大的好处。
以政治家的角度来说,他应该这么干。
可是,埃德蒙-唐泰斯,你的前半生,你所蒙受的冤屈和承受的灾难,难道都只不过是一场政治交易的祭品而已吗?
埃德蒙扪心自问,然后果断地回答了“不”。
事到如今,为了复仇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也造成了难以承受的牺牲,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光费尔南是罪有应得的牺牲品,梅尔塞苔丝更加也是无辜的牺牲品。
到了现在,那个“罪魁祸首”岂能轻轻放过?如果放过了,之前的代价和牺牲也就毫无意义了,埃德蒙不能否认自己的人生,所以也无法轻飘飘地放下这一切。
“将军,我知道您的意思,但请恕我无法照办。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面对什么后果,我都要维尔福先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看在诺瓦蒂埃侯爵的面子上我可以再等待一段时间,但我只能宽容到这里为止了,接下来到了期限的时候,我会以上帝的名义为我们的恩怨做出一次清算,也为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伤口做一个了结,我相信以诺瓦蒂埃侯爵的性格,他会理解我的——当然,就算他怨恨我,我也可以接受。”
看到埃德蒙态度强硬态度无可更改,特雷维尔侯爵也不敢再劝,所以他只是摊了摊手,“好吧,你确实是一个好汉,埃德蒙。”
接下来,特雷维尔侯爵识趣地转开了话题,两个人商量好了接下来的行动,然后再互相祝福和告别。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还是同舟共济、甚至肝胆相照的同党,也对对方抱有十足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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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特雷维尔侯爵带着自己的几个仆人,悄悄地赶到了庞塞纳银行的大楼,而这时候,博旺早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因为已经是老相识,所以他们两个见了面之后只是短暂地寒暄了几句,就把话题转移到了他们此时的重要任务当中。
接下来,特雷维尔侯爵将会把一大笔钱从庞塞纳银行的金库当中提取出来,然后把这笔钱和博旺本人一起护送到枫丹白露宫,面见他所效忠的陛下。
“听说您在伯爵面前指定让我来护送,能够被您寄托如此信任,真是让我倍感荣幸。”侯爵半开玩笑地说。
“您的威名我仰慕已久,我更加钦佩您对波拿巴家族永不褪色的忠诚。”博旺亲切地笑着,“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您能够寄托这样的信任。”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博旺之所以指名特雷维尔侯爵来亲自负责此事,不是因为他跟侯爵有多深的交情或者多么仰慕侯爵,而是因为在他看来,“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的价值超过了五百万,他相信侯爵不会为了这笔钱就抛弃家族的一切选择卷款潜逃。
“若论对陛下的忠诚,看上去我已经远不如您了,毕竟您可是真真切切地拿出了一笔我根本无法想象的巨款……”侯爵也笑了起来,“在此时此刻,我和我的同党们,谁也无法给陛下这样大的帮助。”
“忠诚是无价的,不能用金钱衡量,我相信在陛下心目中,您更加值得他尊重。”博旺不动声色地回答,“而我,只不过是个沾满了铜臭味的商人罢了。”
两个人一边互相毫无诚意地互相吹捧,一边在博旺的引领下,穿过了一重重紧锁的大门,走到了大楼地下室的银行金库。
在侯爵的注视下,金库的门也被徐徐打开,法兰西境内最大的财富集散地之一,也就在他的眼前现出了自己的原形。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也没有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力,出现在侯爵眼前的,只有一排排带有金属框的木架子,架子上陈列着大量的柜子,上面都上了铁锁,看上去黑不溜秋其貌不扬,甚至有点像普通宅院的储藏室,只是规模和面积大了很多罢了。
不过,特雷维尔侯爵知道,在这些其貌不扬的柜子里面,隐藏着令人惊叹的财富,简直堪比巨龙的宝藏。
而这一次,“巨龙”正在向他的恩主张开双臂、慷慨解囊。
就在他的注视下,博旺走到了一个大柜子面前,然后打开了上面的铁锁,接着他轻轻一拉。
这一刻,金色的辉光猛然从中倾泻而出,将在场所有人的身上涂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
里面是一整箱的金币,被小心翼翼地叠放在了一起。
哪怕是见过许多大世面的特雷维尔侯爵,这一刻也不禁被黄金的辉光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意识也几乎停顿了。
但他终究还是他,很快,侯爵就回过神来。
“我总算明白了当年西班牙人踏上美洲,进入印加人神殿时的感受了。黄金确实很容易迷惑人的心智,让人禁不住去触摸和占有它。”
“您已经算是很厉害了,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时候,比您还要目眩神迷。”博旺只是微微一笑,“不过后来,因为每天都在跟它打交道,所以我渐渐习惯了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免疫吧。”
“但愿以后我也有幸可以和您一样‘免疫’它。”特雷维尔侯爵又开了个玩笑。
“您肯定做得到。”博旺毫不迟疑地回答,“对您和我来说,黄金固然迷人但并非最重要的东西,对您来说最重要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势;对于我们来说,则是账簿上一行行的资产和债务,那才是我们的权势所在。我们在纸和笔上建立王国,黄金只是这个王国的记账徽记罢了,也许有一天,甚至黄金不再成为日常货币,从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消失也说不定呢!”
对于博旺所说的话,特雷维尔侯爵有些懵懂,以他所处的环境和经历,他根本无法想象会有某一天,已经流通了两千年的金币从世面上停止流通——这难道不是意味着人类文明的灭亡吗?
当然,他也没有兴趣跟一个银行家在这种问题上争论,所以他反而夸奖起了对方,“您是我见过的最有诗意的银行家了,博旺先生,如果您不再干这一行了,可以考虑成为一个作家。”
“这您就是在笑话我了,哈哈哈……”博旺禁不住大笑了起来,“我的诗意只来自于账簿,一旦离开了金钱的流通,离开了资产和债务,离开了堆积如山的账簿,那我就一无是处了——我的人生已经全部被这些东西填满了,除了让银行的资本增殖之外,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激发我的乐趣。有人说我是金钱的奴仆,我必须承认他是对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有某一天,我有幸活到了高寿,然后老态龙钟无法再经营银行了,那我会考虑写一本回忆录,如实记录我这一生的经营,以及我所参与的重大事件,我想这也是我对后人们的一点小小贡献吧。”
怎么可能让伱写出这些东西来……特雷维尔侯爵在心中冷笑。
博旺这些年来在庞塞纳银行当中步步高升,参与了那么多重大经营事件,所牵涉的黑幕自然数不胜数,而那些被牵涉到的权贵,又有几个人希望这一切黑幕被博旺的回忆录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
更别说,陛下肯定也不愿意自己和银行家之间的来往细节被人公之于众了。
所以博旺要么没有机会写回忆录,要么这本回忆录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到世人面前。
不过这些东西,侯爵也没必要跟博旺说明,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很乐意当您的读者,先生,我认为那一定会是一部非常值得一读的书。”
一边说,他一边挥了挥手。
他的心腹手下们,拿着好几个麻袋,走到了这些被打开的柜子前面。
接着,他们先是从里面拿出一枚枚金币,记录好数量之后,再装进麻袋里面,而博旺也在旁边一直监督,清点金币的数量。
很快,这几个麻袋都装满了金币,再加上其他一些钞票和票据,他们在银行的金库里面,凑足了五百万法郎的巨款。
而在地下金库里面,还有一些柜子依旧紧锁,显然还有大笔的金钱依旧躺在里面,这也是接下来维持银行运行所必须的资金。
“我再次代表陛下感谢您的慷慨解囊,博旺先生。”在这些资金确认已经清点好了以后,特雷维尔侯爵再度向博旺致谢,“我跟您保证,陛下绝不会忘记您的这份恩惠的。”
“钱我都已经交割到您的手中,接下来一切都看您了,先生。”博旺并没有在意侯爵的感谢,而是再度看向了特雷维尔侯爵。
“当然,您已经做了您应该做的,接下来有任何差池都是我的责任。”侯爵点了点头。
接着,他和他的心腹手下们一起,分别把这几个麻袋搬运出了金库。
而这时候,一辆宽大的马车,也已经停在了银行的门口。
这是双层的的载客马车,被用在了各个城市之间的公共交通当中,因此体积巨大,也具有强大的载货能力。
唯一的缺点只是——它太引人注目了。
不过对于这个缺点,特雷维尔侯爵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他先是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起把这些装满了黄金的麻袋放到了马车车厢的底层,然后上面用木板盖住,再放上了一些事前准备好的辎重行礼作为掩护。
等这些工作做好之后,他做了个手势,邀请博旺一起上车。“好了,博旺先生,我们一起去枫丹白露面见陛下吧!”
“我们就这样过去吗?”博旺还是有些迟疑,甚至有些难以置信,“这样难道不会太扎眼了吗?难道您觉得我们蒙上一层木板就能够蒙骗过所有人了吗?”
在他看来,特雷维尔侯爵是一个谨慎的人,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
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往巴黎城外走,恐怕还没有出城,就已经被民兵拦下来检查然后把黄金都没收完了。
“如果单纯只是这样的话,当然做不到掩人耳目。”侯爵耸了耸肩,然后他又冷笑了起来,“但如果我们有一个合理的名义离开巴黎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合理的名义?什么意思?”博旺还是迷惑不解。
特雷维尔侯爵这一次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而是凑近了博旺,然后附耳小声向他解释,“我已经通过我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得到了帮助运输王室家当离开巴黎的名义……根据国王投降前的协议,他和王室成员的财产将得到保全,可以一起带离法兰西境内,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侯爵这么一说,博旺终于明白过来了。
原来侯爵这么招摇过市,是借了王室的名义。
在王室投降之后,无论是奥尔良公爵,还是拉法耶特司令,都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反而准备要“礼送”王室出境,对于王室的财产,他们自然也会摆出保护的态度。
所以,借着运输王室财产的名义,特雷维尔侯爵反而可以大摇大摆地把东西运出巴黎。
“做得好……”他禁不住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您肯定有办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