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固然相信您,但是我认为其他人都不太可信,包括我自己这边的人。”
博旺提到的问题,埃德蒙也心里觉得有理。
毕竟,在如今这个秩序混乱的时候,五百万法郎的巨款,足以激发绝大多数人心中的贪欲了。
而在这个贵金属货币的时代,这么一大笔钱,是很难隐藏运输的。
经过了拿破仑皇帝整顿币值之后,一法郎的含金量大约是0.3克,而市面上通行的主要是20法郎面值的金币,这么换算下来,500万法郎大约就是25万枚金币,总重量是一吨多的黄金。
当然,从庞塞纳银行内取出的“现金”,并不完全是金币,但即使如此,这笔钱的重量和体积肯定会十分可观。
难题就在这里——到底用什么方式,把它从庞塞纳银行的金库送到枫丹白露宫的艾格隆手中?
博旺这里虽然有不少雇佣过来的护卫,但是他对他们的忠诚没有多少信心,他觉得一旦钱币被清点好搬出了金库,搞不好在半路上就会被这群人抢劫然后瓜分;而埃德蒙一方面人手不足,一方面自己也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不能完全信任的手里。
毕竟,五百万实在太多了。
多到让短短几十公里的路途都显得是那样遥远、那样危险。
一想到这里,埃德蒙顿时也头疼了起来。
“那您认为应该怎么做呢?”他忍不住反问博旺。
“需要有一支值得信赖的武装来押送这一批资金,而且为首者必须德高望重,至少不会为了区区金钱就选择背弃自己的名声,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个贵族。”博旺一脸严肃地回答了他,“倒不是我迷恋什么贵族血统,而是贵族们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如果他们背信弃义,那就会让他们的家族名声扫地也失去了一切社会地位,这对他们来说得不偿失。”
你就差直接点名了……
埃德蒙瞬间就明白了博旺的意思。
——他就是想要让特雷维尔侯爵来亲自负责这件事。
不过,他仔细一想,觉得这恐怕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特雷维尔侯爵可以说是忠诚,也可以说是野心勃勃,但是无论是忠诚还是说野心,都不会五百万就能够“买断”的。
“如果您希望特雷维尔侯爵出面的话,那我支持您的提议。”想到这里之后,他也立刻表态了,“正好,特雷维尔侯爵在之前劳苦功高,陛下也非常想要见他,到时候就让他带着这些钱一起去面见陛下吧……”
“那么,我能否一同去觐见陛下?”博旺再问。“之前我一直对陛下仰慕已久,只是没有机会觐见而已,现在终于有了机会,我想要一偿宿愿,您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埃德蒙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替艾格隆答应了下来,“如果五百万都买不到觐见陛下的机会,那才是稀奇事。您既然做出了这样大的贡献,那得到陛下的亲口嘉勉也是应该的。”
眼见埃德蒙满口答应,博旺似乎也总算放了心。
好不容易终于从老板手里拿到了银行的经营权,却一下子就要从金库里拿出几百万的巨款出去,投入到一场不知胜负的赌局当中,要说不心疼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博旺一直都是一个敢于下决断的人,为了更远大的目标,他愿意投入巨资,甚至愿意冒生命危险。
现在,他在整个赌局当中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波拿巴家族的事业失败,那么他就会损失掉全部身家,银行也必然因为银根枯竭而濒临破产,他会因为巨额负债而不得不逃亡甚至自杀;但如果波拿巴家族成功了,那么他也会因此得到难以想象的丰厚回报。
在风险和收益面前,他的老板退缩了,选择回到故乡含饴弄孙、明哲保身;而博旺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押下全部赌注。
这就是他能够走得比老板更远的原因。
“就算拿到了这笔钱,陛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据我所知,支持奥尔良家族的同行比我更有力。”在埃德蒙沉思的时候,博旺又开口了。
“是谁?”埃德蒙略微有些惊讶。
在他看来,如今已经接掌了庞塞纳银行的博旺,已经是国内最有实力的银行家之一了,他却亲口承认对方更加“有力”,那确实非同小可。
“拉菲特先生。”博旺马上回答。
仿佛是担心埃德蒙对此完全不懂似的,他又耐心解释了一下,“拉菲特先生是我们业界最有名望的银行家之一,也是我所崇敬的前辈,他在之前帮助历届政府稳定了国内经济和金融,还曾经出任过法兰西银行总裁,如果我们这一行也有军衔的话,他绝对称得上是‘元帅’了。”
即使没有博旺解释,埃德蒙当然也听说过如雷贯耳的名字。
雅克-拉菲特,一个出身平民的银行家,在大革命末期开始发迹,并且在帝国时代成为了一家银行的掌舵人,并且很快把它经营成了全国、乃至全欧洲最有实力的银行之一。
再之后,他出任了法兰西银行总裁,并且在1814年波旁王朝复辟之后,筹集了巨额资金帮助复辟王朝渡过了最初的经济混乱时期,由此也成为了复辟功臣之一。
不过,后来由于政见不合,他很快又和波旁王室分道扬镳。
看样子,他现在是成为了奥尔良家族的支持者。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为奥尔良家族慷慨解囊提供大笔赞助的雅克-拉菲特得到了丰厚回报,先是担任了国民议会的议长,然后担任了七月王朝的首相。不过,他的官运并没有前半生的财运那样亨通,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他的内阁就垮台了。
丧失了政治庇护的他,在金融界很快也连遭打击,最后银行破产清算,他也随之退出了历史舞台,结束了在金融界和政治界叱咤风云的时代。】
有这样一个人站在奥尔良家族背后,难怪奥尔良公爵那么有信心,主动挑起了针对国王的叛乱。
虽说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不过埃德蒙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同党面前露怯,所以他只是淡然一笑,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虽说拉菲特先生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他总有看走眼的时候,支持奥尔良家族将是他这辈子做得最糟糕的一笔买卖。他如果不赶紧止损,弃暗投明跑到陛下这边来的话,那陛下迟早会让他倾家荡产!
如果他的眼光竟然糊涂到了这个地步,那他也不配呆在这个位置上了,那时候他就应该退位让贤,让您来引领国家的金融秩序!”
虽说博旺也知道伯爵这是在给自己打气,不过他也非常受用这番话,所以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诚然如此,我也认为他已经老糊涂,是时候应该退位让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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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了戒备森严的庞塞纳银行之后,夜色已经很深了,达到了宵禁令的时间。
正因为有宵禁令,所以各处的街道,都有穿着国民自卫军制服的民兵巡逻,监视一切过往行人,盘查可疑分子。
不过这对埃德蒙来说并没有多大的障碍——他从庞塞纳银行那里搞到了特别通行证,而这种通行证则是银行家们花了大价钱从国民自卫军的高层里面买来的。
出示了这些通行证之后,埃德蒙等人果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轻松地就在城中穿梭自如。
他带着自己的秘书亚历山大,一起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居所那里。
因为家人们都已经走了,往日就并不热闹的宅邸,此时更加显得空荡荡的,在夜晚的寒风当中更加显得孤寂。
侯爵本来已经就寝,但是得到了自己心腹仆人的通报之后,他很快又重新爬了起来,然后见到了伯爵本人。
因为最近一直劳心劳力,所以侯爵比之前要更加清瘦了些,眼睛里也透着疲惫的血丝,不过越是这个时候,他的精神越是亢奋,目光炯炯有神,犹如是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
多日不见,两个人自然也是一阵唏嘘,不过在短暂的寒暄之后,他们又很快就入到了正题。
埃德蒙先将自己刚才拜会了博旺先生,然后从博旺那里得到了资金支援等等细节,都转告给了侯爵。
“需要我把这些资金都运到枫丹白露去?”侯爵明白了伯爵此行的来意,“顺便带着博旺一起去觐见陛下?”
“是的,将军。”埃德蒙点了点头,“博旺先生点名要您护送,他说只相信您有能力确保万无一失;而经过思考之后,我也同意了他的结论,这件事您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另外,我想陛下也非常愿意尽快再见到您。”
侯爵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里又斟酌了一下。
他也明白博旺的用意,更加明白五百万法郎所代表的意义。
眼下,巴黎城当中,恐怕也只有他和他的几个心腹手下才能为陛下完成这一项任务了。
而且,他们特雷维尔兄弟两个冒着生命危险为波拿巴家族鞍前马后,也该去他那里收获第一波胜利果实了。
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被亏待的。
“我仍旧记得,在一年多以前,正是我带着陛下踏上了法兰西的土地,也正是我,见证了他在斯特拉斯堡对居民们发表的演说……那时候陛下的风采,就留在了我的记忆当中。”他禁不住感慨了起来,“而我没有想到,仅仅只过去了一年,陛下就又再度回来了,而且他将实现我们期盼已久的夙愿……上帝创造了何等的奇迹!恐怕也只有陛下,才会得到上帝如此的眷顾吧。”
“就我看来,上帝既仁慈又冷漠无情,祂只会眷顾那些愿意为了自己而战的人。”埃德蒙平静地回答,“如果没有勇气去战斗,那永远也不会改变命运。”
“你说得对,不愧是你。”侯爵点了点头,“您也是在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我同样也是一个见证者。您打倒您那位仇敌的事迹,一直都让我拍手称快。”
在之前,埃德蒙和博旺联手,一起让唐格拉尔银行破了产,唐格拉尔被迫选择卷款潜逃,然而早有预料的埃德蒙,带着特雷维尔侯爵及其手下,一起截获了逃跑中的唐格拉尔,并且私分了一部分他带走的钱财,然后把他关了起来。
对此侯爵心里自然是暗暗佩服的,然而侯爵却没有想到,故事还有新的发展。
“不瞒您说,就在昨天,我又完成了我的另外一场复仇——”埃德蒙平静地看着对方,仿佛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费尔南-德-莫尔塞夫死在了我的面前。”
侯爵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意外。
接着,埃德蒙又将费尔南之死的大致经过,讲述给了侯爵听。
了解到其中种种残酷而又温情的事迹之后,侯爵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美妙的故事一样,对此大为倾倒。
“哈哈哈哈……恭喜您,复仇的果实终究还是甘甜无比。您终于除掉了您的又一个大敌!那接下来,只剩下一个人了吧?”
“是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埃德蒙点了点头。
德-维尔福检察官。
这个人可以说是艾格隆所承受的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当初,只有他有权力把埃德蒙送入到牢狱当中,并且阻止一切为他洗清冤情的努力。
如果没有这个罪魁祸首,费尔南和唐格拉尔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意义,因为他们使唤不动国家暴力机器,也不可能有能力把埃德蒙送进监狱。
某种意义上来说,德-维尔福检察官才是他的最大仇敌。
这个仇敌,温文尔雅地坐在审判席上,戴着正义的面具,却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怪物,他做下了种种卑鄙的勾当,坑害了一个个无辜的受害者,却能够摆出一副正义执行者的假面具。
他也应该受到同样甚至更严重的惩罚。
哪怕是他诺瓦蒂埃侯爵的儿子也不能改变这一个事实。
虽然不是现在。
之前他答应过侯爵,给检察官三年时间再报仇,他会遵守承诺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将在这段时间内一直都对罪魁祸首不闻不问。
“他现在在哪儿?”埃德蒙问。
“您还不如直接问他的父亲得了。”侯爵耸了耸肩,“恐怕没有人比那位侯爵更清楚了。”
埃德蒙顿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