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那好,通知他一下,我请他过来枫丹白露宫,为皇室演奏。”
艾格隆随口一句话,却让亚历山大一时有些为难。“陛下,恐怕……”
“怎么?他架子那么大,请不动吗?”看到对方这种犹豫的样子,艾格隆于是问。
“不,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能够为皇家演奏,自然是每一个音乐家的荣幸,他肯定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犹豫了片刻之后,亚历山大忍不住像艾格隆进言,“不过,这位音乐家非常年轻,和我年纪差不多大,他多少有一点恃才傲物,我怕他见到您之后举止无状,冲撞到了您和皇后陛下,那反而会影响到两位陛下的兴致。”
“哈哈哈……您倒是小瞧我了。”艾格隆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所谓的礼节,无非只是帝王和贵族们用来自我神化的表演罢了,愚夫愚妇们姑且会当一回事,但真正的天才怎么可能当真呢?这些繁文缛节我自己都不在乎,而且我不靠这些玩意儿依旧可以得到人们的尊重。
如果这个年轻人真的有才,那么哪怕他在我面前恃才傲物,我也可以容忍他的个性;但如果他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的话,那他就得好好承担后果了——”
听完艾格隆的话之后,亚历山大只能尬笑着附和。
自己的“弟弟”自然登上了皇位,但骨子里还有几分诗人的浪荡不羁,而且他对自己的才智、魅力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宽容”,不拘小节。
不过,皇帝可以直白地说出宫廷礼节的本质,但是身为臣仆,他可不敢乱说话。
“好的,那我明白了,陛下,我会尽快将他带到这里来的。”于是,他低头领命。
虽然他和那个音乐家只是一面之交,而且现在都还不知道对方在哪儿,但既然陛下已经发了话了,那他就算发动自己的整个关系网也要找到他,然后抬也得把他抬到陛下的面前。
既然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艾格隆也准备向亚历山大告别。
“伯爵,你回去之后就可以准备行装了,然后请尽快出发不要耽搁,因为波兰国家的寿命现在犹如风中残烛,如果去晚了的话恐怕都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既为了此刻正在遭受兵灾的波兰人,也为了即将踏上危险旅途的伯爵,“一路保重吧,好好保护自己不要遭遇什么战争意外……我需要你安全回来,继续为了我们家族的事业而努力。”
虽然艾格隆的嘱托显得有些公事公办,但是言语之间,也罕见地露出了一点温情。
这位伯爵,毕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他心里多少有点基于血脉的好感,而且更妙的是,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对方根本无法对自己的家族权威造成半点威胁,所以艾格隆自然就对他更加“放心”。
而对艾格隆的温情鼓励,伯爵心里也颇为感动,但是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恭敬地躬身向“弟弟”行礼,然后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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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送别了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之后,在第二天一大早,艾格隆就按照预定好的行程,乘坐马车前往位于巴黎波旁宫的国民议会,准备向国会议员、法兰西民众乃至欧洲各国,亲自阐述自己对波兰问题的看法、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对俄罗斯帝国、对欧洲现状的看法。
随着他登上马车,宫廷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着巴黎前进,而国民议会所在的波旁宫,也变得热闹非凡。
在平时,虽然议会会吵吵嚷嚷,却总有不少议员会因为各种原因缺席会场,民众们也懒得多理会自己国家的立法机关,但是因为这一次事前通告陛下将会亲自驾临国会议事堂,所以不光议员们纷纷到场座无虚席,就连许多民众也都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前来“看热闹”。
眼下,波旁宫议事厅里已经是人头攒动,而两侧的走廊里也都挤满了旁听的围观群众,颇有几分歌剧院的风采。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气氛之下,艾格隆乘坐的皇家马车,在负责护卫的骑兵们的簇拥下,缓缓地穿过了塞纳河的桥梁,来到了这座壮观的罗马式建筑之前。
接着,在围观群众的致敬和欢呼之下,艾格隆走下了马车。
他并没有急着直接走进议事堂,而是先向围观的民众们挥手致意,甚至还走上前去,和几个市民握了握手。
作为“民选皇帝”,艾格隆一直都很重视展示自己“亲民”的特质,不过他毕竟也有过被刺杀的前车之鉴,所以在暗地里,政府也做了严格的安保工作,不光到处站着卫兵,就连人群当中也混杂着便衣,随时准备拖走任何“可疑分子”。
好在今天这一场亲民秀并没有出任何意外,艾格隆很快就和民众结束了互动,然后在簇拥下走入到了波旁宫之内的国民议会议事堂当中。
当大门缓缓打开的时候,济济一堂的议员们,立刻就将视线集中到了身穿礼服、佩戴勋章的年轻皇帝身上。
尽管早已经习惯了被人注视的场面,但是此时的艾格隆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丝压迫力——毕竟,议会的席位是呈现阶梯状的,有不少人现在就坐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皇帝陛下。
不过,艾格隆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把这种不适感抛到了一边,接着摆出一副庄重肃穆的神态,然后缓步走向正中央的演讲台。
就在此刻,代表国家至高权力的两个“机构”,就在他的脚步当中暂时融合到了一起。
艾格隆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按照他新颁布的宪法,他和他的家族将会世代统治这个国家,并且充当国家的象征;但不管内心里有多么贪恋权势,艾格隆还是必须承认,自己是一个立宪君主,他可以想办法控制、引导甚至要挟立法机关,但他不能无视它,更不能强行绕过它来行事。
所以,他并非那种可以无视一切只对自己和上帝负责的绝对君主,而是一位需要接受制约、并且要想办法博得议会的配合,通过议会的财政审批来进行施政的君主。
在1789年之后,每一个法国统治者,都必须适应这种新的“统治模式”。
哪怕如同拿破仑皇帝那样强势的君主,在议会当中也无法完全压过反对派的声音;在1815年,也是在这座殿堂当中,法兰西再一次正式地抛弃了拿破仑皇帝,废黜掉了他的皇位;
而在1830年,也正是在这里,波旁家族的查理十世国王因为不得人心的强制解散令,和议会爆发了正面冲突,最终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敲响了复辟王朝的丧钟。
现在,轮到艾格隆来试图驾驭这样一台反复无常而又狂暴凶狠的政治机器了。
当然,对君主来说,国民议会的存在既是一种制约,但也是一种“保护”,毕竟,不拥有绝对的权力,自然也不需要承担绝对的责任,无论国家遭遇到了什么挫折,至少立法机关和帝国政府也需要和他一起承担责任,民众的怨恨也有了疏导的方向——在新时代,在这个反复无常的民族当中,这一点非常重要。
正因为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所以当来到波旁宫之后,艾格隆一番平常目空一切的姿态,转而以谦逊、柔和的姿态,面对自己的“立法机关”。
不过,他至少现在是幸运的,依靠1830年动乱中人心思定的政治气氛,同时依靠各种做票的手段,他在这一年的选举当中,获得了议会选举的绝对大胜,支持皇帝和帝国的议员此刻拥有着绝对多数——也就是说,无论他准备做什么,只要不是特别离谱,这一届议会都会配合他,直到5年后它的任期结束重新开始新一届选举为止。
也正因为他的支持者占了绝大多数,所以讲台上的艾格隆,得到了四面八方友善的目光,而这也让艾格隆更加信心满满。
很快,坐在台上的议长用木槌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桌子,也宣告正式进入了皇帝陛下亲临发言的议事流程。
虽然在国会议事厅当中,议员们对皇帝陛下不需要摆出繁琐的礼节,但是作为对一国之尊的基本尊重,他们也纷纷起立,向艾格隆脱帽致敬,然后再坐回原位。
而艾格隆也轻轻地向面前的议员们颔首致意,以此来表现自己的尊重。
就这样,平常吵吵嚷嚷的议事堂,突然陷入到了奇特的沉默当中,所有人都目视着年轻的皇帝陛下,等待着他的发言。
时间在缓缓地流逝,艾格隆也逐渐酝酿好了情绪,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开始了自己的演说。
艾格隆一向口才了得,也一直为自己的机智和雄辩自豪,所以他并未携带稿子,而是直接脱口演讲——这样更显得具有气势一些。
“各位尊敬的议员,我很高兴能够在今天和诸位齐聚在这个神圣的殿堂,共同为我们国家、我们民族的未来而努力。我也很高兴,经过我登基之后的努力,曾经的动乱和血腥已经结束,我们虽然还未曾抵挡一个繁荣的时期,但至少已经可以看到它将要到来的曙光。我们的人民不必再担心内战、萧条,他们可以期盼一个安定的未来。
然而,在这片大陆上,危险和血腥的动乱却还没有结束,厮杀还在持续,并且愈演愈烈。其中,最让人忧心忡忡的,就是围绕波兰的动乱……”
一听到艾格隆提到波兰这个词,无论是议员们还是围观的民众都是精神一震——毕竟,冠冕堂皇的套话谁都不乐意听,但一讲到现在的“舆论时事热点”,大家的吃瓜热情就立刻会被激发出来了。
艾格隆知道,不光此刻议事堂内的所有人在意他给出的答案,整个欧洲也都在注视着他在这一场危机当中的表态——不出几天,他的演讲全文就会被传递到欧洲各国的首都,被人逐字逐句分析,所以他必须用词精确而且审慎,以免被人误解,引发不必要的外交争端。
正因为力求“准确”,所以他只是用动乱来形容现在俄国与波兰的战争,这既不算伟大的“起义”,也不是正义的“平叛”,好像就是两个民族没事做抄起刀子互相砍着玩一样。
而这也是艾格隆能做出的极限定义了。
现在不是反抗民族压迫天然有理的21世纪,现在是弱肉强食的19世纪,是维也纳体系还能够起作用的时期,所有大国都是君主国而且对革命和起义畏之如虎,他不管心里怎么想,都不能在国会议事堂当中鼓吹波兰人造反有理,必须支持波兰复国。
这除了给他自己找麻烦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但是无论从民众情绪、还是从他个人感情,他都不想为沙皇叫好。
所以,他只能抽象笼统地把这当成一场动乱,虽然两方有成千上万人在抛头颅洒热血,但这依旧是动乱。
在场的人们,也自然能够从艾格隆的用词察觉到他采取的微妙立场。
虽然有些人想要提出反对,想要用“政治正确”来让陛下更加支持波兰一些,但是碍于此刻的气氛他们也无法发言,只能先按捺住性子等着陛下继续发言。
“我们都知道,无论这场纷争以何种方式结局,都会给波兰人民带来沉重的灾难和负担,也让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流下更多无辜者的鲜血,这当然是一场悲剧。”在众人注视之下,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而波兰民族和法兰西民族,自古以来就有着非常深厚的传统友谊,作为一位法兰西的君主,我不可能对它此刻承受的灾难漠然视之,我的心也同样在为波兰人民而跳动,为他们的苦难而伤悲……而在座的各位,恐怕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场灾难能够尽快结束,流血牺牲能够到此为止。
我也同样知道,在座的各位当中,有人甚至建议我国使用武力,来帮助这个和我们有着传统友好历史的民族。我相信,这种发言是出自于人类最美好的恻隐之心,是出于我们两个民族鲜血缔造的友谊,但我同样相信,这种想法是轻率的、而且是不合时宜的!因为过往不久之前的历史就告诉了我,贸然使用武力干涉,只会流下更多鲜血,对民族的福祉于事无补!我认为,波兰更需要的是尽快敉平灾难、减少牺牲,而非投入更多炮火,流下更多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