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那是因为,我的祖国是在这儿,陛下,我只能以它的利益为基础来考虑问题。”
亚历山大的回应,让艾格隆极为满意。
因为他是众所周知的皇帝私生子,所以虽然并非波拿巴家族的正式成员,但是艾格隆内心里也把他当成了自己半个亲人看待,所以他对这位“哥哥”高看一眼,特意栽培提拔。
而这位年轻的伯爵确实也有着波拿巴家族成员应有的头脑,既知道分寸,绝不在外界面前摆“皇兄”的架子,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也都是以法兰西、以波拿巴家族的利益为优先,而这也说明,历史上他的“成就”,并非侥幸。
历史上的那位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被拿破仑三世大力提拔,最后在1855年成为了帝国的外交大臣,而他在一上台之后,就在克里米亚战争逐渐收尾的情况下,开始谋求和解,最终帮助堂兄签订了1856年的《巴黎和约》,让法兰西帝国以“战胜国”的姿态体面结束克里米亚战争战争,也结束了巨大的战争消耗。
在这之后,他也一直摆出对俄国亲善的态度,最终让法兰西帝国和俄罗斯帝国握手言和,接下来再未发生武力冲突。
作为半个波兰人、作为拿破仑皇帝的儿子,他怎么可能喜欢俄国人?
他之所以成为“亲俄派”,无非只是认为这对帝国有利而已。
所以艾格隆就喜欢他这一点,他需要他的重臣只忠于自己、忠于波拿巴家族,不希望他们考虑问题时还有别的出发点。
“你说得很好,伯爵。”于是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赞许。“我很欣赏你的态度,而且我认为,你说得是对的,我们不能为了波兰去以身犯险,因为这对我们只有虚名而没有实际好处,更加会让我们的家族陷入到再度和强敌们直接对抗的风险当中——先皇在临死之前也在后悔为了波兰而彻底得罪俄国,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看到艾格隆如此清晰明确地作出了答复,亚历山大心里也是宽心了不少,他深怕艾格隆年少气盛,看到俄国此时陷入窘境,就冒失地站出来和沙皇作对,最终让帝国为了虚名而取实祸。
现在看来,陛下虽然年轻,但是眼界和城府却是一流,更有塔列朗亲王时时刻刻耳提面命,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俄罗斯人现在确实出了丑,但是任何一个人如果小瞧了俄罗斯,他们必将自寻恶果。”艾格隆继续侃侃而谈,“虽然他们现在被波兰人迎头痛击,但是我认为,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等俄罗斯人重组了他们的军队,并且集结了更多士兵,那么波兰军队将不可能再抗衡……两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陛下。”亚历山大立刻表示同意,“所以我认为我们要置身事外,等事情有了结果再作表态。”
“不,我不能这么做。”艾格隆突然摇了摇头,又否认了对方的意见,“现在我需要一个表态,而且不能过于迁就沙皇,处在我的立场上,如果对此一声不吭,那势必让人失望,更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这个突如其来的答复,让年轻的伯爵简直目瞪口呆,他疑惑地看着艾格隆,搞不懂年轻的陛下到底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不管最后的结局会怎样,至少现在,波兰人民正在进行一场可歌可泣的斗争,而且确实取得了不少成果,所以现在在法国境内,也有大量的人对他们抱有同情。每天在议会里都有人慷慨陈词声援波兰,报纸上也群情激奋,一直都在鼓动舆情,号召支援波兰人……而喊得最响亮的,就是共和派人士,他们未必真的支持波兰,但是他们很乐意躲在安全地带高唱人类平等的颂歌,顺便鄙视我们这些现实主义的侏儒……”
艾格隆说到这里,语气不免带上了一丝嘲讽。
事实上,对法国境内现在“声援波兰”的浩大舆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底细。
因为他刚刚上台,而且得到了民众的广泛支持和喜爱,所以反对他的各个政治派别很难公开地指责他,于是他们就高唱“政治正确”的调子,以此来体现自己的政治纯洁性,更加借机来暗自批评帝国政府的冷血和软弱。
当然,他们鼓吹保卫波兰民族的自由和独立,纯粹是一种口嗨,目的就是自己站在道德高地上赚吆喝,把皇室架在火上烤。
事实上,如果艾格隆真的脑子一热,下令对俄罗斯开战,这些唱高调的反对者们会踊跃参军为法兰西、为人类的自由事业赴汤蹈火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恰恰相反,他们会隔岸观火,要是赢了就把功劳揽在自己头上,输了就正好把帝国推翻,自己上台执掌政权。
1870年的拿破仑三世因为法国境内的民族主义高调,不得不对普鲁士主动宣战,结果他前线惨败巴黎立刻发生了革命,推翻了他的皇朝,这才是真实情况。
而现在这些高调声援波兰的共和主义者、革命分子,他们真的就那么仇恨**的俄国吗?
实情也并非如此,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在1892年,正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和俄国签订了“法俄密约”,成为了第一个和沙皇俄国结成军事同盟的法国政体。
可见,在共和主义者的内心深处,意识形态并没有那么重要,民族利益和国家利益才是第一优先考虑事项。他们执掌政权,做事和之前的国王和皇帝们也没什么区别。
正因为艾格隆对汹涌舆情内的微妙隐情洞若观火,所以艾格隆才决定不上这个当,坚决不当反俄出头鸟——
“陛下,这些鼓噪者在故意煽动人心,心怀叵测,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于是,亚历山大立刻咬牙切齿地向艾格隆提出建议,“他们反正可以随便唱高调,冒风险的是您!您如果不动,他们就会嘲笑您是胆小鬼、忘记了父皇的事业;如果您动了,他们还巴不得您因为冒险垮台,所以您绝不能对他们有任何姑息,否则只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伯爵,您也别忘了,他们的鼓噪之所以有用,正是因为在我们的民众当中,确实有着非常浓厚的反俄情绪。”艾格隆小声回答,“我不可能因为他们的鼓动而冒险,但我也不想显得对沙皇卑躬屈膝,恰恰相反,我要展现出对俄国不卑不亢的态度,因为反俄也是未来的一种选择,只是不能因为波兰而做出这种选择而已,但如果国际社会有了对俄国更强硬的态度,那么我也愿意投身其中。”
而这时候,亚历山大终于稍稍摸到了他“弟弟”的真实用意。
“您是说,在未来有可能出现一个针对俄国人的国际同盟?”他小心翼翼地问。
“是有可能,但也不能确定,只能说,我们应该为此做出一些准备。”艾格隆点了点头,“现在俄罗斯在欧洲扩张,挤压了土耳其和奥地利的空间,在亚洲他向阿富汗进军,同样让在印度的英国人芒刺在背,我已经感觉到了,曾经弥漫欧洲各国的反法情绪正在慢慢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沙皇铁蹄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东西,如果终有一天,英国人觉得必须要给俄国人一个狠狠的教训,那时候我就可以出来狠狠打碎神圣同盟了!而现在,我们要为此摆出架势,要让所有人知道,法兰西皇帝绝不惧怕沙皇,他愿意为了欧洲的公义和秩序倾注努力。”
艾格隆知道,随着自己的意外上台,历史正在被改变,原本英国对俄国悍然开战的情况未必会出现,但是至少他知道,此时的英国确实逐渐在增加对俄罗斯人的忌惮和痛恨,并且正在慢慢地考虑给贪得无厌的俄罗斯人一个血的教训。
这种情绪,正是他可以利用的。
除了英国人之外,哪怕是普鲁士和奥地利这样的“亲密盟友”,此刻也对沙皇不断进军的铁蹄感到如芒在背,虽然他们因为实力差距不敢对俄国示威,但是至少心里却也希望有人能够阻止它的脚步。
所以,艾格隆虽然现在不想当个“反俄出头鸟”,冒险去为了波兰和俄罗斯打仗,但是他却同样不想对沙皇做出更多让步,毕竟如果未来有一场可能的反俄同盟,那么艾格隆也乐得充当其中的领袖,借机捣碎俄国人的野心,重塑对法国不利的维也纳秩序。
所以,哪怕他明知道国内这些舆论其实有一部分人是心怀叵测,但是他却也愿意顺水推舟,一方面坚定拒绝下场,一方面却也坚定声援波兰人民的正义事业,既显示他不怂俄罗斯人,也可以利用欧洲现在普遍对沙皇、对**体制的厌恶,也成为未来的反俄领袖。
当艾格隆把自己的真实盘算,仔细地都告诉了亚历山大。
而亚历山大在听完之后,也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虽然没有完全心悦诚服,但是至少他理解了艾格隆的思考逻辑,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也确实有它的道理。
“陛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要使用两面派手段,诚然这确实管用,但是操作起来也有风险,甚至有可能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我这一生的经历告诉我,想要成就大事,就绝不能怕冒险。”艾格隆收敛了笑容,然后严肃地回答对方,“只要成功的把握大于失败的把握,那么我就要干,而且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因为,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只会错失良机一事无成,历史往往垂青于那些敢想敢干的人,如果成为了皇帝之后我就只能畏首畏尾,那我当着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陛下,终究还是个年轻人啊……
面对艾格隆傲然的宣言,伯爵心想。
不过,这样的宣言,却也让伯爵心里产生了共鸣,因为,伯爵,也是一个不过只比艾格隆大了一岁的年轻人。
哪有年轻人不喜欢冒险的呢?
于是,他的心头也逐渐燃起了火焰。
“那么陛下,您打算怎样玩弄您的两面派手法呢?又需要我去做什么呢?”于是,他马上就问。
对于伯爵的问题,艾格隆也不打算隐瞒,于是他继续侃侃而谈。
“首先,我将亲自在议会发表演讲,阐述帝国政府爱好和平、绝不打算因为外国的纷争而打仗的立场,让各国政府安心,不必准备一场可能的反法战争;但是,我要告诉世人,我非常同情波兰人民的遭遇,希望他们得到应有的权利待遇,而不是被当成一个奴隶民族;并且我愿意为波兰提供力所能及的物资帮助,并且接收一部分波兰难民,以此来展示我对自由、博爱的坚持……总之,除了坚决不打仗之外,我将以波兰人民好朋友的身份面对世人,就算为此触怒沙皇也无所谓,反正现在沙皇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而英国人也只会对我的立场叫好。”
艾格隆的盘算,归根结底,就是利用自己此时的“高民望”,强行压制舆论,同时又高调宣布同情波兰人民的自由事业,顺应了民心,又同时“自抬身价”,把自己这个皇帝当成了普世价值代言人。
反正,只要他不触碰底线,世界上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表演。
说完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后,艾格隆又看向了伯爵,“至于你,我希望你趁着波兰还没有灭亡,出使华沙为传达我的同情和慰问,并且制造一种爱莫能助的舆论,顺便可以把波兰一部分波兰领导层带回法国来,把他们秘密安置起来,作为我们的友好人士——当然,这一切要尽量做得低调,不要让沙皇逮到明确证据,除此之外,我对你寄托了完全的信任,你可以放手去干。”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1830年的伯爵,也被篡位上台的奥尔良公爵派去波兰出使了……只能说,近代法国君主们的玩法都大差不差,都是在“国际强权”和“政治正确”之间耍弄两面派手法。】
“是,陛下。”伯爵立刻应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艾格隆的用意,他心里也知道,塔列朗亲王肯定也在其中参谋筹划,也就是说,这是帝国的集体意志,而自己就是被选中的执行人——无法推脱,也必须执行。
在君臣两人商定完毕之后,艾格隆又说起了题外话。
“对了,为了演戏演全套,我在这段时间还会在宫廷当中热情接见波兰难民,现在巴黎当中,你认识的波兰难民里,有什么杰出优秀人才吗?我想给世人立个榜样。”
“我倒是认识一个……”沉吟半晌之后,伯爵做出了答复,“有一个非常优秀的作曲家刚刚流亡到巴黎,有人介绍我认识了他,确实惊才绝艳。”
“他叫什么名字?”艾格隆好像想到了什么,但还是按捺住性子问。
“肖邦……好像姓这个。”伯爵想了片刻才回答。
毕竟,音乐家对前途远大的政治家伯爵来说不过是个“工匠”而已,他才没有多少心思去记住对方的名字。
“肖邦吗……”艾格隆摆出了一副随意的样子,“那好,通知他一下,我请他过来枫丹白露宫,为皇室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