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吴夫人勉强睁大眼睛,辨认了好一会,才轻声道:“陛下竟然真的来了。”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在沉默中,似乎两人都再找不到开口的话。
袁熙感到吴夫人的手渐渐无力,急着出声道:“我带来了医士,让他们给夫人看看吧。”
吴夫人摇头道:“不用了,妾心里有数。”
袁熙不甘道:“夫人之前也没有症状,如何染了病?”
吴夫人叹道:“前些年妾带着香儿奔波,颇是损了不少于元气,况且妾已经比大部分人活的要长了。”
“生死有命,妾你能死前得见陛下,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袁熙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怪我,在孙权一事上”
吴夫人微微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情,有错的是妾。”
“当初孙氏在江东杀了太多的人,吴国灭亡时,很多人欲杀其而后快,陛下能保住他的性命,已经是法外开恩,反倒是给陛下造成了不少麻烦。”
“他被发配之后做的事情,皆是他自己决定的,结局如何,怨不得别人。”
“吴氏也是如此,多赖陛下保全,妾跟随陛下之后,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是让陛下如此费心,妾实在是惭愧难当”
袁熙出声道:“无需这么说,你我即为一体,便当互相扶持,这些年你付出良多,朕心里都记得。”
吴夫人紧紧握住袁熙的手,“妾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香儿,如今妾去后,她在邺城.”
袁熙沉声道:“你放心,待叡儿成年,朕便即让他们完婚。”
“还有谦儿也是如此,他和公孙氏的婚事,朕都从未忘记。”
“你安心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夫人盯着屋顶,怔怔出神,“当年妾怀抱香儿,在徐州被驱逐出城,陛下萍水相逢,却赠妾马匹,让妾母女得以保住性命,往事转瞬即逝,眨眼一十五载,至今还历历在目。”
“这么多年过去了,妾经历的事情,比其他人几世都要多,虽然多经波折但和陛下相遇”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妾从未后悔”
谢夫人在门外惴惴不安等着,一起过来的大乔也不好进去,两人就这么默默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猛然听到身后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两女下意识回头望去,看到的却是袁熙面无表情走了出来,他似乎没有看到两女,而是仰头看向天空,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
这一瞬间,两女似乎都明白了什么,谢夫人眼中含泪,大乔紧咬嘴唇,同时向屋内俯身相拜。
数日后吴夫人发丧,灵柩葬于寿春城外,袁熙亲为主持,期间他严令除了吴氏亲属外,禁止百官吊唁,所以葬礼虽然庄重,但却异常冷清简朴。
之后朝堂便又发布了一条诏令,鉴于袁谦尚未成年,其暂且交由大乔抚养,同时陆逊仍为袁谦先生。
朝堂官员虽然对此后形势都有些不安,但袁熙已经是位高权重,威望更是无人不服,所以事态颇为平稳,此事就算是平安过渡了。
虽然众人都不觉得吴氏孙氏就此失势,但普遍都认为应是大不如前的,于是面对有可能形成的权力空位,有些人开始把主意打到了接替吴夫人位置的大乔身上。
大小乔最初嫁给袁熙的时候很是低调,也没有宣扬家世,导致寿春很多官员并不知晓大乔的来历,但他们多方打探之下,发现其竟然是桥蕤之女,属于袁术旧部那一派,顿时心思便活络起来。
于是这些人假借桥蕤故交的名义,开始暗地里面给大乔呈送名刺和贵重礼物,一开始前几天毫无消息,这些人还心里暗喜,觉得新来的这位夫人很好说话。
结果一日上朝,朝堂堆满了众人送来的礼物,袁熙坐在皇座上,望着堂下众官似笑非笑,“朕一直听说江淮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送礼的官员们当场便汗流浃背,双股战栗,几乎就要瘫软在地,袁熙话锋一转,“不过朕倒是感谢诸位慷慨解囊,正好工部有几个项目很是缺钱,朕便笑纳了。”
众官这才勉强挤出笑容,有些人如蒙大赦,有些人却是若有所思。
其实三个都城之中,寿春几乎没有被战乱影响,各方条件都是最好的,无论是城池规模建设,还是富庶繁华,都远超其他两城,但偏偏却是袁熙呆的时间最短的。国都蓟城就不说了,两个陪都之中,也是袁熙在邺城的时间更长,独独寿春很少来,这单单是因为江淮没有战事的缘故吗?
本来寿春的很多官员,认为将来天下平定,三都之中,寿春是最有可能成为新国都的,毕竟无论是水运便利,地处位置,都是天下重心,岂是被战乱毁坏过的邺城和苦寒之地的蓟城所能比?
而且很多江淮官员认为吴夫人的位置,是可以威胁到甄皇后的,毕竟其背后的吴氏孙氏势力,可是占了江东半壁江山,而且其一子一女,一是太子妃,一是次子,将来都贵不可言,且若是太子之位出现变故,这不就是妥妥翻身上位?
但如今吴夫人意外离世,打破了很多人的计划,而新来的这位大乔夫人将礼物透露给陛下,表明其似乎也没有在江淮官员中培植属于自己势力的想法,这让很多人开始心里嘀咕起来。
袁熙似乎看出了在场很多官员的想法,他缓缓出声道:“朕自单独领兵打天下,至今已经近二十载了。”
“汉高祖七年得天下,秦皇十年统一六国,光武帝十二年平乱登基,朕和他们相比,确实差了不少。”
百官一听,纷纷出言称颂,说天下大乱,崩颓如此,且陛下面对的敌人更多更强云云,袁熙听了,摆了摆手道:“我的本事,我心中有数,尔等不用违心称颂。”
“我也只不过是适逢其会,加上运气好些罢了。”
他话锋一转,“但我也有我自认值得自豪的地方。”
“十年之前,天下还是饿殍遍地,千里无人,但如今我晋国境内,绝大部分人,已经能够吃饱饭了。”
众官还要称颂,袁熙却是止住众人,说道:“但这还远远不够。”
“如今江淮是天下最为富庶之地,左接荆州,右临大海,引淮水长江,形鱼米之乡,成天下粮仓。”
“地利如此之好,自然也从战乱之中恢复的最快,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诸位的勠力同心,朕的心中,都记得诸位辛劳,也不会忘记。”
众官听了,脸色都带着自得怡然之色,与有荣焉,袁熙却是话锋一转,出声道:“但诸位也知道,晋国还有很多地方,过得并不好。”
“这里面原因很多,比如南边的山越尚未开化,比如北面的边地屡遭战乱,很多地方民生凋敝,户口不足。”
“既然都为晋国子民,朕便不会抛下他们,尤其是北地戍防的边民,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挡住了关外胡人,若非他们,晋国内部怎么能安居乐业?”
“江淮要是被敌人侵入,一如前十年间战乱那样,诸位现在也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吧?”
“前岁百万鲜卑入侵,被我带边军大败于代郡,数十万鲜卑人死在幽州,剩下都溃逃到了关外。”
刘晔出声道:“陛下文治武功,仅此一战,就已经不输于历朝历代明君,此是我大晋之福!”
百官也纷纷出言附和,袁熙叹道:“但你们却很少有人看到,为了这一战,幽州战死士卒数万,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疫病饥饿侵袭而亡的不知凡几。”
“他们是为了保卫家乡,保卫晋国而死,同时不管如何,他们也保障了江淮的安宁。”
“我不求诸位去做什么,只希望能记住他们的牺牲,能够有一天在遇到同样的事情时,江淮也能像他们一样,将晋国视为一体。”
“有人曾对我建言,说江淮税赋过重,甚于北地三分甚至更多,觉得晋国南北应一视同仁。”
“我想说的的是,北方因为抵御外敌,本就劳作被影响极大,他们的青壮都去上阵杀敌,劳力更是不足,如果我按南北一体纳粮,他们撑不住了,那江淮怎么办?”
“如果外胡侵入江淮,诸位觉得,他们会只向诸位多要三分粮吗?”
众官一时间鸦雀无声,袁熙抬起头,直视远方,“人都是有私心,我也不例外。”
“但我知道,万一歌舞升平的局面被战乱打破,我们所有人面对的,是何等悲惨的局面。”
“所以我希望众卿能去北地做几年官,看看不一样的民生,多去田间地头,去和种地的百姓好好说说话,听听他们的想法。”
“听万民疾苦,不仅是天子的责任,也是众卿必须要面对的一课。”
“过些日子,我便会南下布置交州事宜,天下十三州,谁也不能掉队。”
“过几天,我会重新调配官员任职之地,尤其是南北官员,是需要换换地方了。”
“我希望诸位能够心怀天下,做些让百姓能记在心里的事情,若能做到这点,即使是私德微瑕,朕又何尝会计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