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次日一早,列阵而出。
高曦召亲信四五将,与之言道:“将军令云,禁止杀伤百姓,此固当然之事。唯武阳一郡,诸县今仍多有不降,是故今日攻魏县,宜快攻速克,以彰将军之威,震慑不降之诸县。且又君等,皆新附将军,亦宜趁今日此战,显露勇武,以得将军青睐。君等,敢不勉之!”
这四五将,却俱是高曦昔日的同袍。
不久前,刚应高曦之召,相继投到他的麾下。
众人振奋精神,齐声应诺,皆道:“大郎放心,必拼死效命!”
乃部署攻城,果以刘豹头引三百精卒,伏於城西;高曦亲督程跛蹄、其余诸将,分作三队,阵於城东。头一队,便是以他这四五个同袍为主将,程跛蹄率第二队,他则引第三队为后备。
后世时间,上午八点多钟时,攻势展开。
阵阵的鼓声催促下,城东第一队的将士首先发起进攻。昨晚连夜赶制了百十具半截船。举着半截船,他的那四五个同袍,悉是经历过征高句丽此战的勇士,个个身先士卒,乃至有连半截船都不举的,仗着一身铠甲,顶着城头射下的箭与弩矢,奋不顾身,呼喝大喊,勇往直前!
第一队人数最少,共两百人。
冒着箭雨,冲到了护城河边,展开填壕车,在护城河上架起了两条浮桥。
并不停顿,越过浮桥,接着又冲到了城下。
魏县毕竟不是洛阳这样的大城,城墙高是高,高的有限,守卒又也不多,因此未推云梯。抬了两架长梯。冲到城下,高曦同袍的带头和指挥下,两架长梯很快地就架在了城墙上。
这个时候,后世时间,才刚上午十点多钟。
命其跟上的军令传到第二队程跛蹄处,程跛蹄大为惊诧,说道:“才一个时辰,梯子就架上去了!沐阳兄料事如神啊,这魏县守卒的士气,看来确实低落!”抽刀在手,喝令部曲,“梯子都架上,儿郎们还等甚么?功劳不能尽给第一队,先登者,重赏!”
第二队的人数次多,约四五百人。
适才观看得清清楚楚,城上射来的箭矢、弩矢虽然颇多,但在半截船的防护下,第一队的兵士并没有多少中箭者。又护城河上,壕桥已经搭就,城墙下,梯子也已竖起,第二队的兵士士气倍振,遂鼓噪呐喊着,挥动着矛、刀等兵器,离开列阵的所在,蜂拥地奔朝护城河。
伏在城西的刘豹头,遥闻着城东的战斗声响,着急地等待高曦令他攻城的军令。
一两刻钟间,已是接连叫他的亲兵,去到城东,请了三四次的令。
终於,在城东第二队兵士压上去后,高曦令他攻城的命令下达了!
刘豹头一跃而起,举起横刀,顾盼左右部曲,粗言豪声,大声地令道:“守卒主力尽在城东,城东已打起来了!城西这边,小狗小猫三两只,入他娘娘的,咱再打不下来,也别回去见大都督了,都抹了脖子吧,省的丢人!昨天大都督可怜守卒卖命,无辜送死,射箭书城中,再次招降,入他娘娘的,反被贼守将骂了一通!儿郎们,攻上城头,叫这狗日的晓得咱们厉害!”
主将受辱,全军同感。
三百部曲舞刀举矛,齐声应道:“攻上城头,叫狗日的晓得厉害!”
推着填壕车、扛着长梯,刘豹头一马当先,引此三百人冲向城西的护城河。
城西的守卒不到百人,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城东。
不意忽然城外野间,冒出来几百贼兵,守卒慌了手脚。箭矢、弩矢没射几支,已被刘豹头等通过填壕车,过了护城河,再转眼功夫,两架长梯,搭在了墙上。
西城头的守将惊乱失措,催令守卒转起拍杆、往下泼倒金汁。
沉重的拍杆凌空摆动;臭烘烘、滚烫的粪汁成桶地冲着长梯往下倒。
刘豹头不是军旅出身,投到李善道部中后,野战跟着打过,攻坚尚不曾有,尽管战前,高曦给他们上过课,早已是给他们讲过攻城时,守城的一方可能会用到的种种守城办法,——其中就有拍杆、金汁这两项,可听课是一回事,真眼见到实物是另一回事。
拍杆倒也罢了,瞧着是凶,刘豹头却是怕凶的人么?再凶,他也不怕。
只此金汁,太恶心人了!
刘豹头爬在云梯的最上边,一个没躲好,被些许金汁溅到了衣甲上。
低头一看,黄橙橙的,热气蒸腾,臭气熏天,他好悬没被熏得晕过去。
再看时,黄橙橙里边,还有些白丝,不知是被烧死的蛆还是甚么,又有青青黄黄的点点,系没消化好的饭菜残渣,可真是把刘豹头给恶心坏了。
他大骂道:“哪个狗日的,想到的这招术?”
突然记起了高曦的叮嘱:可一定不能被金汁给烫伤了,如果烫伤,很难治好。
他忙感受了下,好在穿有铠甲,金汁只是溅到了铠甲上,没有烫伤!
但这臭味,委实太过难闻!只不过,此刻,他一手抓着刀柄,一手在攀梯子,衣甲上溅射到的金汁,没手去擦,因亦无可奈何,只能任其留着了。
便带着刺鼻的臭味,他闷着头,手脚齐用,压根不理会城上射下的箭矢,只注意躲避拍杆、金汁即可,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当然,用“只几个呼吸”来形容,可能在时间上的表达不够准确,毕竟自被金汁溅上后,他是能屏住呼吸的时候,就屏住了呼吸,但也是很迅速的,就已攀到了城头!
他挥刀拨开刺来的长矛,探出另个手臂,揽住垛口,猛然用力,窜了上去!
横刀招架、扫劈,打退了杀来的两个守卒,但见他马步扎稳,个头虽矮,气势逼人,如似矮虎,瞋目暴喝:“你家阿耶来也!昨日贼守将,詈我家大都督者谁人,快来受死!”
城上守卒骇然,纷纷退却,众目投在他的身上,守卒们看到:他重甲的甲缝之上,支支箭矢摇颤,不知他这冲向城下、攀向城头的这一鼓作气中,甲上中了多少箭矢!
刘豹头势如劈竹,已攀上城头的急报,飞马送到了高曦督战之处。
高曦抬脸往东城墙上望了望。
东城墙上的守卒多,并有南、北城墙上的守卒,这会儿也有部分被调了过来。
因尽管攻击东城墙的部曲远多於刘豹头部,战到此刻,包括高曦的那几个同袍在内,已经发起了几次冲锋,攀墙的战士换了三批,还没有人能冲上城头。
的确是很希望他的同袍能立下大功,以能入进李善道的视界,得到拔擢,可高曦不是徇私疏远之人,他当机立断,令道:“调第三队一团速往城西,增援刘都督,加入攻城!”
一团,两百人,应令而出,杀赴城西。
得了两百人生力军的加入,刘豹头等如虎添翼,后世时间,下午一点多钟时,城西捷报送至。
“禀大都督,西城墙已占,守卒溃败,逃散城下。”
城墙既然已得,底下的战事,毋庸再说,刘豹头率众追赶溃卒,冲下城墙,夺下了西城门。高曦麾第三队的余下兵马,涌入城中。大局已定。后世时间,到下午四五点钟时,全城得克。
程跛蹄、刘豹头等将,押着本部所得的重要俘虏,还回东城外,会於高曦旗下。
俘虏计十余人。
少数常服,多数穿着隋吏的官衣,或披挂着铠甲。
程跛蹄一脚将一人踹倒,告状似的,禀与高曦:“沐阳兄,就这贼厮鸟,骂的你!”拔刀在手,横在这吏的脖上,说道,“擒获他时,这狗日的还试图挣扎,犹骂个不休,俺把他杀了!”
这吏满嘴淌血,尽管被按在地上,硬着脖子,怒视高曦,呜呜囔囔不知做说些甚么。
料还是詈骂之辞。
高曦扫了他眼,见其未着甲,观其袍服印绶,当是魏县令、丞,具体什么身份,也没有问他,无有怒色,只是说道:“虽执迷不悟,甘为纣虐,亦忠义士也。送至贵乡,请将军发落。”
“不杀?”程跛蹄诧异说道。
高曦解释说道:“此人,令丞也,非你我可专杀,需将军处置。”
刘豹头大是钦佩,赞道:“大都督,被这厮骂得恁地难听,竟不动怒,佩服、佩服!”
“待俺捷报写好,便与此人,一并送献将军!今城已下,将军之令,君等尚记乎?城中百姓,一概不可杀掠。有犯者,军法伺候。捷报到了贵乡,将军必有赏下,至时,俺再与君等贺功!”
治军,要想得军心,第一是能领着部曲打胜仗,第二是公正。
这场仗,能速克取胜,主要是靠的高曦战前对敌情虚实的观察,和战前适当的攻城部署,以及战斗时,没有厚此薄彼,刘豹头与他的关系,比不上他那四五个同袍与他的亲近,然在西城墙得手、而他的几个同袍迟迟未有进展之际,他能公正地立刻给刘豹头派去援兵。
故此,他的话,刘豹头、程跛蹄等都愿听从,诸将乃恭声应诺。
捷报和俘虏,於傍晚前,由程跛蹄代表高曦、刘豹头等,持拿、看押,送向贵乡。
……
一天,就打下了魏县城。
高曦的捷报送往贵乡时,命令刘黑闼可以开攻元城的军令,刚被刘黑闼看到。
倒不是军令才到,上午时,军令就到了。
但刘黑闼不在军中。
他一早就带着数十从骑,往元城县南边的武阳县去了。
武阳郡西部,如前所述,共有七个县。
元城县,不是离顿丘县最近的县,但元城县和元城北边的莘县是离贵乡县最近的县。
所以,刘黑闼与李善道分兵,从顿丘出发以后,沿途经过的观城、临黄、武阳三县,他都没有打,而是主力部队,直接开到了元城县下。
——这正是他和李善道在此役前,商量好的进战方略,直接打元城,既可策应李善道的攻贵乡,且因元城大致位处郡西诸县的中间,拿下了此县后,也可“中心开花”。
不过,观城三县,刘黑闼打是没有打,但在这三县,都留下了一些兵马看住。
魏征以郡府的名义,令诸县投降的郡令下后,观城三县,观城因挨着顿丘,压力最大,已降,临黄、武阳未降,这两个县,这些天一直还在观望形势。
就在昨天,武阳愿意降了。
刘黑闼一早去武阳,为的便是接受武阳县的献城投降。
武阳县城和元城县城相距很近,两座县城只才相隔十几里远。
於今武阳县投降了,这对元城县肯定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刘黑闼颇为开怀,到了武阳县城后,没有推辞武阳令安排下的酒宴,痛饮了半日。喝到下午,酒劲上来,又在武阳外的营中睡了一觉。因是,直到傍晚,他方回到元城县外,才看到了李善道的这道军令。
酒已醒了,喝多的后遗症还有。
两个太阳穴,嘭嘭的疼。
刘黑闼揉着太阳穴,看罢李善道的军令,扬起脸,琢磨了会儿。
刘十善高兴地说道:“阿兄,武阳刚降,将军命咱攻元城的令就下了!这不是恰好么?趁武阳新降的势头,明天咱就攻城!阿兄,用不了三两天,元城就能攻下了!”
“三两天?”
刘十善说道:“是呀,阿兄!要非将军迟迟未有令咱攻城,这城,咱早克了!部曲们憋足了劲儿,今若攻之,顶多三两天,就可拿下此城!”
刘黑闼思虑已定,“哼”了声,令道:“传令下去,就说弟兄们在元城城外驻了好些天了,苦了大家伙了。现武阳县已降,俺在武阳县喝了一顿大酒,不能只俺独自快活,俺要在武阳县犒赏三军,令诸部今晚拔营,南下武阳!”
刘十善愕然,说道:“拔营南下武阳?”
“即传命令,不许耽误。”
他是主将,刘十善又是他弟弟,他的命令,再是不解,也只能服从。
一令传下,满营将士,顿时热闹起来,数千部曲兴高采烈的,出了辕门,推着辎重车,赶着近日抢来的牛、羊、妇人,举着旗帜,踏着暮色,欢欢喜喜地离了驻营,向南而去。
动静闹得很大。
不多时,城中官吏、守将已知。
元城令亲到城头,远望视之,初亦疑惑,旋闻斥候进禀,知了是刘黑闼因得武阳县,故率众南去武阳,犒赏三军,心头先不觉一紧:“武阳降了?消息传开,我城士气怕将有堕。”
强自镇定,寻思出了个暂且对策,“刘贼围城多日,将士疲惫,何妨趁其南下之机,吾亦犒赏军士,以稍振士心,再作坚守?”就令道,“贼自黎阳远来,於我郡中无基,只要我等坚守,久则贼定散还。刘贼今既南下,可捶牛宰羊,今晚欢宴,犒劳君等、军士连日守城之劳。”
诸吏、诸将见刘黑闼率部南去,都是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应诺。
是夜,城里杀了好几头牛,宰了好些的羊,上到军将、下到守城的兵士,分聚而食。食毕,肚中饱暖,贼兵且已撤围,连日紧张过后,军将、守卒,无论是不是值夜的,大都倒头酣睡。
三更时分,一支兵马悄悄的,冒着夜色,从南边疾行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