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听说了刘备阵营最新的举措后,曹操当然是被气得不行,直接就摔了鸡汤碗。
毕竟在曹操看来,这是纯纯的污蔑!就是凭着当年陈琳的几句瞎说、以讹传讹往他头上泼脏水!
曹操一辈子确实我行我素,不畏人言,但那也是建立在“这坏事我确实做过,但我不在乎世人评价”的前提下的。
你让他去认领一件自己没做过的坏事,曹操还没这么好脾气。
谁要是在他的地盘上造这种谣,早就被他派许褚过去砍了。
没错,他曹操是为了求财、派人盗墓不假。
手下盗墓的人,也确实盗到了梁孝王陵、取其金宝不假,曹操还亲自追认了。
他也确实给了那些捐粮饷助军的豪强授予了官职、爵位不假。
但这不代表他真设过“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这两个具体官职。
曹操又不是弱智,怎么可能公然设这样的官职?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当年他跟吕布打得最惨烈的时候,军队钱粮无着,都要靠程昱搞特殊肉脯来维系军队不饿死。
于是曹操心一横,许下赏格:不管钱粮来路如何,只要有人送钱粮助军,就一律给官,多少钱换多大的官爵,明码标价。
这事儿本来也就跟桓灵以来的卖官传统一脉相承,并没有做得比桓灵二帝更烂多少。问题是后来爆出,军中有几个将领的钱,是盗掘梁孝王陵得来的。而曹操在此事传开后,依然没有惩处他们,还是坚持给了“中郎将”、“校尉”。
这就好比后世20世纪、军阀混战那些年,孙某英盗了陵后,事发了,但是把盗来的珍宝往三大家族一塞、让上面拿大头自己拿小头,然后就混过去了,不用被惩处还能升官。
所以,陈琳在写这段罪行时,稍稍用了点春秋笔法,省略了一些语气助词,“发丘中郎将”并不是真的某一个杂号中郎将的官名,而是“有人公然靠发丘得来的钱当上中郎将”。
但作为讨逆檄文,你也不能说陈琳造谣。事情就是那些事情,一個要素都没捏造,陈琳只是在措辞组织上稍稍修饰了一下。
如今拿着这篇檄文讨曹的正主、袁绍都已经死了,连他儿子袁尚都被灭了。曹操本以为陈琳这档子事儿已经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彻底过去了。
谁知陈琳在袁尚覆灭前,投了袁谭,眼看着肯定会被刘备拉去利用,这事儿还要继续被揪住喷个不停,岂能不让曹操郁闷?
还有完没完?简直如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
……
认清了刘备的企图之后,曹操当然也不敢大意。
曹操很清楚,刘备这次敢召集刘表、刘璋一起派人来观礼,摆明了是要拿重修梁孝王陵并致祭的机会,彰显他才是天下汉室宗亲的领袖、他才是天下讨伐曹操势力的“新盟主”。
三年前,这个盟主的地位一度是袁绍的。现在,刘备要来正式扛旗了。
这种迫在眉睫的威胁摆在那里,曹操又如何敢退兵?
他要是稍微后退半步,立刻就会成为刘备阵营重要的宣传卖点。
天下人都会觉得“曹操只赢得袁绍,却赢不得刘备,跟刘备仅有的几次交手还都被打败了、连续丢失土地”。
所以,曹操就必须继续在符离、竹邑、垓下这块前沿战区钉着,继续投入重兵相持,不顾钱粮消耗、士卒是否疲惫。
想到这儿,曹操立刻吩咐郭嘉和曹仁、夏侯渊:
“暂缓撤军计划,看来要继续在前线保持二十万大军,至少数月了。”
曹仁和夏侯渊刚才并不在,还是郭嘉通报完后,曹操觉得情况棘手,才赶紧召来的。
曹仁和夏侯渊的政治智慧并不怎么高,他们的觉悟和见识都投注在军事上了,因此听令后颇感不解。
夏侯渊率先表态:“司空可是要继续进攻刘备?如今我们兵力虽多,但水军是绝对劣势,此前数年一直跟袁家鏖战,没有精力操练水军。刘备退过淮河,适合我军进取的方向怕是不多了……”
曹操:“孤不会强攻淮河防线的,放心吧。孤只是不能撤,具体熬到什么时候,也未可知了,得看刘备那边。”
夏侯渊便不再反驳,倒是曹仁还有疑问:“若是不战,却还留那么多兵力过冬,甚至过春荒,怕是粮草转运消耗极大……
陈谯之间被战乱破坏已久,今年又被围城,存粮差不多吃完了。临走还被赵云撤走三县,我们也撤了一些,前沿化作白地,驻扎这么多人,怕是梁郡、陈留存粮也会被耗竭。”
曹操烦恶地摆摆手:“这些道理孤岂能不懂?但在刘备召集完这场汉室宗亲‘会盟’之前,孤不能退!那样刘备会越来越跋扈的!
所以留多久,这事儿不是孤定,是刘备在定!要么就指望诸将用命,把沛郡全境夺回来,不让刘备占住芒砀山,让他这场会盟开不成!那样也能让刘备落得天下人耻笑!”
曹仁、夏侯渊听了这些分析,才理解了这个事件背后有那么深的政治层面意义,不由血气上涌:“既如此,请司空下令吧!我等集结朝廷之兵,与刘备在小沛决战!”
武将们纷纷上头,一旁的郭嘉看出不对劲,连忙叫停:“诸位将军不可鲁莽!也请司空三思啊!刘备兵力不弱,一旦把徐淮兵马汇集,也能聚起十万之众以上。
就算我们集兵二十余万,但我攻敌守,敌军器械精良、又能据险而守,芒砀山地势狭险不易于大军展开,岂不是正中了诸葛瑾、诸葛亮的计?
这定是他们故意引诱挑衅我军!就是想激怒司空、然后守我军之所必攻,大量消耗我军,司空万不能被其激将啊!只是为了争回这个面子,守住相持即可!
多吃点粮食就吃点粮食吧,粮食吃了还能再种,久战之兵被白白消耗掉,可就没那么容易练了。”
郭嘉一番苦劝,把认怂的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也给了曹操和夏侯渊曹仁足够的台阶下,他们也就顺势冷静下来。
曹操心中还是不爽,觉得有点丢脸,急于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思之再三,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忙吩咐:
“奉孝!你立刻帮孤起草一份书信,送去许都给文若,让他在朝中表奏天子,重新任命刘艾为宗伯!并且正式撤去刘备的官职!”
原来,曹操虽然跟刘备开战三年了,但是他此前并没有特地削过刘备的官职——这也不奇怪,他跟袁绍打的时候,也没特地用皇帝旨意去掉袁绍的大将军头衔过。因为曹操不喜欢做那种无意义的事情,他知道这招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对方只要一句“这是天子被胁迫情况下所发的旨意,不是天子本意,属于矫诏”,就能把诏书的合法性否定掉。这类诏书发多了,反而还容易证明“天子确实就是曹操的傀儡”。
但这一次,曹操真是被逼急了,病笃乱投医。
当年诸葛瑾利用黄祖杀天使事件、帮刘备运作来的宗伯官职,实在是太致命了。
刘备现在就拿着宗伯的大旗,招摇影响刘表、刘璋,主持这次的大局。
曹操也不管有用没用,先正式把刘备的宗伯撤了再说。而车骑将军的位置就不撤了,这样还显得更有针对性一些,不扩大打击面。
郭嘉听了之后,也觉得这招虽然没什么用,但确实非走不可了。
而在听了曹操说他只想针对撤销宗伯职务、不想撤刘备车骑将军时,郭嘉更是眼珠一转,灵光一闪,帮曹操想了一条矬子里面拔高个的补救之法:
“属下以为,就算司空不想撤了刘备的车骑将军之职、武昌侯之爵,只想撤其宗伯之位,但写奏表之时,还是不妨把请撤车骑将军的请求一并写上。”
曹操还没反应过来,夏侯渊和曹仁就更听不懂了,不由下意识追问:“这有何用?”
郭嘉阴恻恻道:“司空上表,自可漫天要价,最后让陛下金口玉言,批驳否定其中两条,只保留通过‘撤其宗伯、由刘艾改任’这一条,那不更显得这旨意是出自陛下本意、陛下并非对司空的谏言完全采纳,是有取舍的。”
曹操闻言,顿时眼神一亮:“妙啊!还是奉孝好算计!就这么办!而且到时候我们要把陛下否决孤之上书的过程,大张旗鼓宣扬出来!
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关于刘备,文若上书了三点,而陛下拒绝了其中两点,只采纳了一点!”
到时候不管这招实际效果如何,至少能稍稍抗辩刘备说“皇帝是曹操的傀儡”的宣传。
谁说皇帝是傀儡了?傀儡能有反对的权力?
搞定了这事儿之后,曹操心情也稍稍舒坦了些。他最后梳理了一下,就决定这样做两手准备应对:
文的方面,先撤了刘备的宗伯,把戏演起来,能对冲掉刘备多少宣传影响力,就尽量对冲掉。
武的方面,继续咬牙不计钱粮在梁、谯屯重兵,估计要熬到春荒了。但同时也让曹仁、夏侯渊一边休整、一边秣马厉兵,如果敌军真有破绽,他也不吝在未来几个月里,对小沛发起一场攻势。
当然,这个进攻目标也仅限于小沛,对于其他战场,曹操是一点想都不敢想了。
打小沛至少还是在山泽地带打仗,不用过大河,防守方有地利,也不是完全不能克服。
要是打淮南,淮河的问题目前就是无解。关键是打淮南也没有这个政治价值,破不了诸葛兄弟为刘备想的局。
而曹操在这边见招拆招应对的同时,刘备派出的使者,也先后抵达了襄阳和成都,与刘表、刘璋进行了交涉。
刘备召集天下宗室观礼的计策,是诸葛瑾十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帮他想好了的,十月下旬就彻底敲定、诸葛亮也帮刘备写了信、派出使者起送了。
所以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刘表就已经收到刘备的信。
而刘璋那边,因为路途遥远,十二月份才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