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苏凌说完这句话,脚下一点地。
“啪——”的一声,整个人蓦地腾空而起,一道残影闪过,白衣飘动,再看时,人已经从一楼的高台直跃上三楼。
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一转身,负手立于廊下,一脸的淡笑。
“哗——”整个楼内的人再次炸锅。
没想到这韩府公子的远亲,眼前这位苏公子,竟然有如此了得的功夫,刹那之间便能纵身从一层楼跃上三层楼,实在是厉害。
这一下博得了个满堂彩。
其实这也是苏凌有意为之,目的无非是向所有人暗示,自己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公子,震慑一些想要起哄的不怀好意之徒。
果然,那周闲见苏凌玩了这一手,脸色有些铁青。
饶是如此,让他放低姿态却也是不可能的事,周闲冷笑一声道:“姓苏的......这里可不比谁跳得高......赶紧的让你身旁那个姓丁的下场才是!”
苏凌这才看向丁小乙,只见丁小乙连摇头带摆手的,一脸无奈神色,整个人都感觉头都大了三圈。
“公子......我不行啊......让我动手拼命,杀他几个倒是手到擒来......这把那美娇娘整哭......这不是逼着道士还俗么?”丁小乙哭丧着脸,低声道。
“出息......还说什么浪迹江湖呢?我看你啊,江湖是去过,只是不怎么浪......”苏凌斜眼编排了丁小乙几句。
“我......”丁小乙急得一身白毛汗,自己本就是个江湖客,眼前这娇滴滴的女娘,堪比武林盟主,真真是不好对付啊。
一个眼神,都能让自己自断双手双脚的......
“公子,小乙是真不行......”丁小乙连连摆手,一脸的拒绝。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苏凌嘿嘿一笑,走到丁小乙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咱们不能让那个混账玩意儿拿捏了啊......放心有我......我对你有信心......”
“我对我没信心啊......”丁小乙感觉跟开玩笑一般,真让自己去啊,这不是儿戏一样。
苏凌看了一眼一旁座位上撇嘴的周闲,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小乙......你会写字么?”
“写字?.......倒是读过几年书......想来是差不多的......”丁小乙嘟嘟囔囔道。
“那行.......这事就好办了.......你听我的,现在跟那老鸨他们要笔墨纸砚过来......”苏凌一脸胸有成竹道。
丁小乙想来也别无他法,只得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来了,这才稳了稳心思,朝着楼下秦妈妈那里喊道:“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本公子要挥毫泼墨了!”
硬撑这事,男人们都熟。
整个绮红苑中的人,除了那周闲因为跟丁小乙有过冲突,对他稍微熟悉一些,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历底细。
但不管如何,苏公子那么有才情,这个丁公子是他同乡,想来才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秦妈妈应了,让身旁的小厮准备了笔墨纸砚,送到了苏凌三人近前。
陈醒三嘿嘿一笑道:“小乙哥,竟然还会文的......我今天算是要开开眼了......”
丁小乙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那花魁司遥还没如何,他倒快难为地哭出来了。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三楼丁小乙和苏凌的身上,却是无人注意此时高台上坐着的花魁宋司遥。
却见那宋司遥竟也缓缓的转头,看向三楼那里。
不知为何,却是盯着丁小乙之后,眼神便再未移开。
她的神情却是有些怪异的,似乎看着丁小乙,那眼眸之中,多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十分复杂的情绪。
丁小乙和苏凌只顾眼前的事情,根本未曾觉察。
丁小乙装模作样地在桌前坐定,将纸张在桌前平铺好,提起笔来,蘸了墨,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苏凌道:“公子......我该写点啥?”
苏凌思忖一阵,这才低声道:“我说你写......字好不好看的无所谓,只要把我说的都写下来就好!”
丁小乙点点头道:“我尽最大努力!......”
两个人就在这三楼之上唱起双簧,一个用极低的声音教丁小乙写秘笈,一个装模作样的笔走龙蛇,大书特书,还别说,真就像那么回事。
苏凌声音极低,连陈醒三都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一点儿,可是丁小乙的内力深厚,却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
苏凌低声说着,丁小乙专心致志地握笔写字。
饶是他久不握笔了,只觉得操控毛笔,比操控自己的剑还有难度。
那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毫无章法,有的字大,有的字小,比鬼画符强不了多少。
终于苏凌说完了,又等了一阵,丁小乙总算把苏凌所说的所有内容都誊写下来。
再看丁小乙早就通身是汗,仿佛打了一场恶仗一般。
丁小乙拿起那写了字的纸,自己先看了一通,苏凌还未如何,他自己已然觉得自己的字实在太丑了,简直有碍瞻观,不忍直视了。
他忽的就想揉吧揉吧,丢了了事。
苏凌忙道:“小乙,你干嘛......好不容易写好了,你可不能把这墨宝毁了......”
丁小乙苦笑道:“公子,您就别损我了,我这鬼画符还敢说是墨宝啊?”
“哈哈......字虽然丑了点......跟我写的半斤八两......咱俩真可谓卧龙凤雏啊......不过呢,总算写全了,也没有写错......现在起身,亲自把你这幅字送到花魁宋司遥的近前......”
丁小乙一脸无语道:“公子......你觉得这真的能成么?那宋司遥要是看到我这张鬼画符,不笑死就算好的......还指望她能哭么?”
苏凌一脸高深莫测道:“小乙......你不懂的......放心就是,我说那花魁能哭,便指定能哭......去吧!真就没把她逗哭,这事也不赖你!”
“那行吧......”丁小乙勉强地点了点头,这才托着那“杰作”磨磨蹭蹭地下了楼去,无精打采地朝着那花魁面前走去。
只是那花魁宋司遥,不知为何一直盯着丁小乙,从未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丁小乙走到哪里,她的眼神便一直追到哪里,似乎害怕一恍神,那丁小乙便要原地消失一般。
之前苏凌可并未注意宋司遥的眼神,这一会儿却已经留意起来,看宋司遥这一反常态的眼神,苏凌心中一动,暗道,或许我猜得不错......真就如此,那便真的有好戏看了。
花魁!宋司遥......这回你不哭,我苏凌跟你姓!
且说丁小乙满脸通红,尴尬地走到花魁宋司遥的面前,将那张纸托到她的眼前,低声道:“花魁娘子......请看一看吧......希望丁某这字,不曾唐突了娘子这一双眼睛......”
只是奇怪的是,丁小乙说完这句话,那宋司遥却似乎恍如未闻,只是那双眸仍旧盯着丁小乙,不动不言。
丁小乙没有办法,又清了清嗓子,连说了两遍。
那宋司遥却依旧如定在那里一般,不动不言,也不伸手去接丁小乙托着的纸。
只是那星眸依旧那般盯着丁小乙,眸中的神情显得从未有过的复杂。
这下所有人都有些意外起来。
这还是那花魁娘子今夜第一次这般反常啊。
陈醒三站在三楼苏凌身旁,看得真而切真,忽地嘿嘿一笑道:“哎......还真别说,公子你看邪门不......方才公子跟那司遥娘子离得那么近,都未曾见司遥娘子这般痴痴地看你......这小乙哥真就不简单......那司遥娘子,似乎都有些看痴了......”
苏凌并不说话,淡淡地看着高台上的丁小乙和宋司遥,心中暗暗地想着什么。
丁小乙又等了许久,却见自己写的“墨宝”依旧躺在自己的手上,那花魁娘子连半点抬手去拿的意思都没有,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得抬头看向眼前的宋司遥,声音高了许多道:“司遥娘子......劳烦拿去一看啊......”
只是他刚说完这些,抬头看向宋司遥时。
两个人的眼神在刹那间轰然相接。
宋司遥的眼神中那种莫名的情绪蓦地一跳,更是眼神不错的看着他。
而丁小乙不知为何,心中也突然一颤。
这眼神......她.......
丁小乙只觉得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翻来覆去。
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都快忘记如何呼吸了。
不......不可能啊,绝对没有理由的......
那是一张如此陌生的绝美面容,自己可以确定,从未见过......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宋司遥的眼神自己怎么就没来由的觉得,好像如此的熟悉......就似......
不不不!一定是我今夜听了太多的江南小曲,梦回江南,陷得太深了,此时还不太清醒吧!
一定是如此......这个宋司遥......我丁小乙,真的不认识......
丁小乙强自按捺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声音又高了一些道:“司遥.......娘子,请过目!”
直到这时,那宋司遥方姗姗回过神来,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失态,这才微微地低了低头,以作掩饰,轻轻地抬起两根葱指,将那纸张的一角轻轻一夹,夹过那张纸来。
甫一入眼,那宋司遥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去,就算她极力地忍住,眼神中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丁小乙看在眼里,不由地垂头丧气,暗道,完了,自己定是要坏苏督领的大事了......
可是不知为何,那宋司遥将眼眸移到那张纸上写得歪歪扭扭,有大有小的字上,刚看了一两句上面的内容,竟蓦地深吸了一口气,星眸再也移不开了。
就仿佛,那纸上的字有了致命的吸引力,宋司遥星眸看着那些字句,眼中的神情,极速的变化起来,竟是让人感觉,忽有千种万种的情愫,齐齐地涌上她的星眸之间。
丁小乙方才只顾着写苏凌告诉他的话,根本不清楚苏凌说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机械地将这些话以文字的形式誊抄下来,至于内容,他是半点未曾注意的。
此时见花魁宋司遥竟如此神情,心中一动,暗道,难道......真的有门么?
那满楼的人,见花魁娘子如此不寻常的神情,也暗暗称奇,都好奇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要诀,惹得花魁娘子心绪起伏,眼神流露出那么复杂的神情来。
未等他们出言催促,那宋司遥却忽地幽幽一叹,眼神之中似幽怨、似凄楚、更似潸潸欲泣。
似乎她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地一闭眼,将那张纸如珍宝一般紧紧地贴在胸前,身体止不住地颤动起来。
苏凌一脸淡然,看着那宋司遥的反应,心中更加的笃定起来。
宋司遥,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你到底有什么过往,但是还是让我猜对了。
与苏凌十拿九稳的神情不同的是,那周闲可真的有些慌了神了,暗道,今夜是真的邪门了,一个姓苏的,出乎意料的将那宋司遥逗笑,现在又来个姓丁的,看这样子,这宋司遥掉下眼泪,也只是少顷的事情啊。
周闲急了,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道:“不行,这可不算数,这小蹄子只是眼神哀伤,可还没哭呢......”
此时,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高台上宋司遥的神情变化上,根本没人搭理他。
却见宋司遥幽幽叹息,似乎平复了许久,这才勉强地忍住自己的悲伤之感,忽地朱唇轻启,喃喃道:“你......是不是,也想知道这纸上写了什么?”
说着,她幽幽地看向丁小乙。
“我......”丁小乙一怔。
未等他说完,宋司遥已然凄哀道:“罢了......我虽知道这不是出自你手......但也总是你送到我眼前的东西......我便念一念......只是,你却要好好的,用心去听了......”
不等丁小乙点头,宋司遥带着三分悲切,三分幽怨,三分凄然的话音,幽幽地回荡在绮红苑中。
“他们说提起我你沉默\/常借着烈酒遗憾错过\/我不懂得你相忘江湖\/你不懂得我相思成灾......”
宋司遥喃喃地吟着,似诉说,又似轻轻吟唱。
那声音幽怨而落寞,仿佛满心心事,却无处诉说。
便是每句之间,都能感受到她声音的颤动,她在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悲伤。
“这......”
丁小乙不听则可,乍听之下,只觉着百抓揉肠,将自己埋藏在心底已然久远的往事,统统地翻了出来,刹那间涌进心头,倒海翻江。
“不如见一面\/哪怕是一眼\/这江南太多的遗憾亏欠\/你是我斩下思念的剑\/不如见一面\/哪怕是一眼\/回首相濡以沫的那几年\/奋不顾身的你我梦里的江南.....”
宋司遥的声音如泣如诉,低语呢喃,却让人感觉有一种莫大的遗憾,压得让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字字句句,锋利如刀,人世间红尘男女最大的遗憾,不是无法相见,不是生老病死,而是爱而不得,却真真切切的......爱过。
丁小乙的眼中蓦地似有泪光,往昔如昨,亦如他心中那那抹倔强的,从未抹灭的色彩。
那是属于江湖血雨,凄艳的红,那是属于梦里江南,微雨湿燕下,等待良人的油纸碧伞。
宋司遥星眸之中,眼前这个叫做丁小乙的男人,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或者,真的是自己哭了?就如那江南缠绵的细雨点点?
她竟忽的仰起头来,似乎这般便可以倔强地不让泪珠掉落下来。
“好在我记牢了你的容颜\/就像那江南细雨的泪水点点......”
声音戛然而止,满楼一片寂静。
几乎所有人的都低下头去。
而,绮红苑的那些女娘,早就有人哭得梨花带雨了,却还拼命地压抑着,低声啜泣。
是啊,谁不曾有遗憾,谁不曾在心中有白马少年追风去,红装清泪倚阑干......
苏凌却并未被这样的情愫感染,因为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他了。
只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台上的一男一女。
丁小乙和宋司遥。
自己这首歌,可是和方才那《上春山》同为“春晚双壁”的存在。只是和那《上春山》一样他微微的改动了一些字句,显得更加的应景罢了。
这词刻骨如刀,满满的爱而不得纠缠交织。
哭!都给我哭!
莫说旁人,便是一旁的秦妈妈也掩面泪下,仿佛回到了当年。那时自己红颜芳华,身边还有个仗剑少年。
宋司遥喃喃地念完这些字句,再次将这张纸紧紧地贴在胸前,半晌不语,凝眸向天。
终于,她缓缓的低下螓首,凄然地看着眼前有些难以自持的丁小乙,声音之中带着些许恨意,些许怅惘,些许凄然,些许深情道:“不如......见一面......不如见一面......呵呵......”
她忽地凄然笑了起来道:“既然知道徒增遗憾,黯然神伤......这一面又何必再见呢......”
她蓦地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个剑眉朗目的高大男人,一字一顿道:“丁小乙.......你为何还要出现.......为何!”
丁小乙忽地如痴如傻,赫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早已泪如雨下的宋司遥,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何你知道我的名字.......宋司遥,你我可曾见过?”
“见过?呵呵......见过!我从不曾见过如你这般的人,也不想见你!”
泪水潸然,那宋司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忽地刺啦刺啦几下,将那张纸撕得粉碎。
就如自己,刹那间粉身碎骨。
接着,她蓦地决绝地将那碎纸屑訇然朝着半空之上一扬。
碎屑纷扬,宛如北疆的片片白雪。
她蓦然转身,似决绝,似再无留恋,朝着绮红苑的深处快步地走去。
............
丁小乙蓦地不顾一切,大声喊道:“宋司遥,你站住!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他就想不顾一切地追赶而去。
便在这时,有只手有力地在他肩膀上轻轻地一按。
“丁小乙......莫要追了......你想知道她是谁......且耐心稍后......或许你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丁小乙转头,却看见苏凌一脸若有所思的站在他身旁,望着宋司遥消失的方向。
丁小乙喉结颤动,颤声低低道:“公子......你都知道了?”
苏凌的神情中出现一丝玩味的笑,淡淡道:“也许知道......也许我不知道.......或者,丁小乙,苏凌在等着你......亲自告诉我一些你不想说的往事......”
“我......”丁小乙忽地低头一叹,重重点了点头道:“公子......小乙现在还不想说.......”
“那便等你想说的时候罢......”
............
花魁娘子宋司遥,哭可是真的哭了,只是在旁人眼中,是被这个丁公子气哭的。
这一下,花魁娘子定然不复返回了。
满楼之人皆窃窃私语起来,这一场,苏凌他们到底算不算胜了呢?
苏凌缓步来到秦妈妈近前,朝她淡淡一拱手道:“秦妈妈......劳烦您去寻一寻那司遥娘子......她或许还要交代你一些事情!”
秦妈妈此时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半晌方擦了擦眼泪道:“是是......老身这便追上司遥娘子,好好问一问......”
说罢,秦妈妈径自朝着宋司遥离开的方向去了。
整个绮红苑厅中,只剩下满楼的客人和那些陪客的女娘,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大多数人还是不愿离开,原地等着,心想说不定这老鸨能把花魁再请回来。
少部分人已然觉得苏凌他们胜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有些意兴阑珊的,叹息着当先走了。
便在这时,三楼上的攮事包周闲,又不合时宜的叫嚷起来道:“姓苏的,姓丁的,你们输了,让你们逗哭那小蹄子吗,你们倒好,却把她气走了.....让我们也看不到花魁娘子了,这个事,劳资跟你没完!”
苏凌这次可是真的有些怒了,忽地仰头直直地盯着三楼的周闲,冷冷的说道:“周闲......屡次兴风作浪......真当苏某好欺负不成?跟我没完?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个没完!”
却不想身边一道残影,其快如飞,似光似电朝着周闲轰然冲去。
却是早已出手的丁小乙,手中软剑冷光冽冽,怒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