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筠闻言不禁微微皱眉,原来嵩阳一派设在太室山脚下的嵩阳书院,素以内家掌法及剑术着称,开山创派业已百年,虽与武林至尊少林寺同处嵩山,建派以来却也冒出过几位杰出人物,其中郭沛之父、上代掌门郭焕章武功就颇了得;但他逝世前将掌门之位传给儿子郭沛,后者本领平庸,调教出来的弟子更是碌碌之辈,十余年来嵩阳派在武林中名声便大不如前。
马顺三十岁不到便投身锦衣卫,投靠王振一路做到指挥使之位,犹在王振两名亲侄之上,除了凭靠武功高强,为人亦极精明干练。松筠受宣宗、英宗两朝宠遇,一年中往往有数月常居京城,他担心马顺查出自己和无为宫有所牵连,故而与之绝无往来,连二人晤面都尽数避开。此刻他见马顺发问,沉吟道:“马大人精干练达,确是人才难得,嵩阳一派若由阁下执掌牛耳,声势只怕要比如今壮盛得多。”忽而话锋一转,厉声道:“可惜你为虎作伥,为武林正派同道所不齿。郭掌门武功才干虽不及你,却不曾有此丧德辱行之事。”
马顺哼了一声,冷笑道:“道长教训得是,我那郭师兄确是好一位正人君子!当年我和他同门学艺,师父他老人家见我颇有资质,武功远胜同辈师兄弟,早就定下要把掌门之位传给马某。郭师兄怀恨在心,便设下一条毒计阻挠马某接任。”松筠皱眉道:“那又是甚么计策?”
马顺道:“不怕上师见笑,郭师兄年纪大过马某十好几岁,他膝下有一独女,年岁却与马某相近,我二人常在一起习武练剑,相处日久,不免两情相悦。”松筠闻言不由莞尔,道:“好哇,师兄变成老丈人,你若做了郭沛的女婿,他也不必来同你争这掌门之位了。”
马顺恨道:“我师兄这等卑鄙小人,心胸怎及道长豁达?当时他以此要挟,威胁马某不得继任掌门,否则便要将女儿许配他人。”松筠皱眉道:“哦,有这等事?若真如此,‘嵩阳剑’品格却也不高。”马顺苦笑道:“当年马某年轻气盛,冲动之下便即答应。师兄怕我事后反悔,又逼我做了几件毁名败行、有玷师门之事,师父一怒之下将马某逐出了嵩阳派,如此一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师兄去争那掌门之位了。”
松筠叹道:“你当年倒是个情种,竟肯为意中人如此牺牲。但你既犯众怒,如何还能娶郭沛之女为妻?你师父也不会答应啊。”马顺道:“马某不是没想到此节。恩师当时已然病重弥留,郭师兄许诺只要他一接任掌门,便重收马某于嵩阳门墙之下,将爱女许配给我。届时他已是本派掌门,旁人纵有不服,也不敢多加置喙。”
松筠点了点头,道:“这般说来,郭掌门定是出尔反尔的了?”马顺恨恨道:“岂止如此。过不多久恩师去世,果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师兄。这一日师兄私下找我喝酒,说要择个吉日先收我重列门墙,然后便可商议嫁女之事。马某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被师兄灌得烂醉。师兄见我醉得不省人事,竟挥剑将马某去……去了势。”说到此处,不禁面色惨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身子也微微颤抖。
松筠“啊”的一声,实是诧异到了极处,问道:“他为何不干脆杀了你,却要下此毒手?”马顺冷笑道:“那是他心中有所顾忌。师父病逝之后,马某左思右想,终觉信不过师兄,倘或他竟尔食言,我却也无法可想,于是一晚偷偷潜入嵩阳书院,将掌门铁剑盗了出来。这铁剑是本派开山祖师所传,乃嵩阳派历代掌门信物,见此剑如见掌门,郭师兄既将铁剑遗失,掌门之位便坐得不稳。马某并无相争掌门之意,此举只为以防不测,只须师兄遵守诺言,事成之后我定将铁剑双手奉还。师兄猜到是我偷了铁剑,面上并不挑破,却暗中设下这条毒计逼迫马某就范,要我交出掌门信物。”
松筠暗想:“这师兄弟二人尔虞我诈,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微一迟疑,倏然身形一晃,左手按住马顺心脉,右手袖袍往他胯下轻轻一拂,果然两个肾囊俱无,心道:“这人任凭我出手制住要害,刚才只须我掌上稍一发力,已然震死了他,看来诚意不虚。他连这等丑事也肯告知,或许不会将我假死之事泄露出去。”他知这件阴事一旦传开,任凭马顺武功官位再高,朝堂之中也必前程尽毁,江湖上更难有立锥之地,对方能以此相告,那是铁了心要用这天大的秘密作为交换以保全性命。松筠自年轻时受骆中原点拨,数十年来胸怀澄澈、行事以仁德为先,虽知此时杀了马顺便可一了百了,终究难以硬下心肠,当即点了点头,道:“你说自己才是嵩阳派的掌门,那是甚么意思?”
马顺道:“当日马某中了师兄暗算,酒顿时醒了大半,也幸亏先前喝得酩酊大醉,伤处虽血流如注,却因麻木之故不甚疼痛,当即同师兄动起手来,数招便将他制住。我见自己伤势如此,要想再跟婷妹结鸾凤之好已无可能,逼迫师兄当场立了张笔据摁上手印,写明将掌门之位让贤于我。”松筠心道:“看来这‘婷妹’便是郭沛之女。”摇头道:“你已是残废之身,如何还能执掌嵩阳一派?你怎不将你师兄一剑杀了了事?”马顺叹道:“马某固有此意,只恨下不了手。师兄为人虽然阴毒,毕竟是婷妹生父,我实不想成为婷妹的杀父仇人。”
松筠闻言不由心中感慨:“马顺这厮虽作恶多端,这段身世却也着实悲惨,又或者他遭逢不幸后才心性大变也未可知。”叹道:“你虽取到了郭沛的亲笔字据,终究还是不能出任嵩阳掌门,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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