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这里有人。】
【扫描过了吗?】
【生物信息不在名单里,真该死,只能指望市政和警察局那边了。】
义眼在重新聚焦。
语言侦测系统还在尽职尽责地翻译,将捕捉到的对话直接呈送到视网膜上。
约翰的意识忽近忽远。
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块肌肉听自己差遣,甚至连痛感都是模糊的,有时候会疼得昏过去,有时候又全身麻木、发冷、燥热……
时不时会有谈话声传来。
甚至会有清晰的脚步从身旁掠过。
那些靴子陷入绿化带的泥土中,震动顺着大地传遍他全身,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过。
【……嘿,法克。】
【这里还有个胳膊断了的。】
天空从灰蒙变幻成苍白色。
喉咙里满是苦味。
约翰有时候会被窒息憋醒,脑子就趁着清晰的几秒钟竭尽全力地呼吸。
鼻翼微弱地蠕动几下。
肺部牵扯到其他器官,肚皮里的内脏也因为高坠和碰撞一塌糊涂。
约翰每次恢复意识都惊讶于自己没死。
他在昏迷边缘反复拉扯,时不时想要放弃,体内却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求生的**。
【这里还有……他娘的……】
【这些药管子是什么情况?】
【好像有人在救他。】
【那为什么不直接抬上担架带走?】
【我扫描过了,不是套餐内的客户,市政救援还忙着清理残骸呢,估计也排不上号。】
【要么我们给他一针,听天由命吧,我估计这些药剂都是这么来的。】
约翰看不清对话的双方是谁。
他通过模糊的轮廓和红色标识猜测,应该是应急救援小组或者类似的医疗机构。
【你他妈疯了吧?】
【救援报告怎么写,良心没办法帮你拿满绩效考核,法克,算了吧,看他这种情况估计也挺不住几个小时。】
【难道就让他自生自灭吗?】
【不然呢,我们不是第一个路过的,大家都没办法腾出手来,你也别有心理负担。】
【我们……】
【走!现在!】
脚步声逐渐远离。
眼泪顺着约翰的脸颊滑落。
温热中带了一丝痒痛,抓心挠肺地难受。
【重启校准中。】
【第143次扫描,体征较差,正在重新评估身体状况校准载体信息。】
【检测到意识波动明显……】
【应急程序十五进行中……并入程序二十七,搜索半径扩大五十米……】
液压模组启动的声音传来。
约翰试着抬高视线,却只是翻了個白眼,随后一束红色光芒挡住了凌乱的灌木和城市天空。
黑蜘蛛始终在潜伏,只有身旁无人的时候才会移动到约翰身前。
它的机械腿升高,扫描镜头在伸缩。
两排红灯汇聚成纵横交错的十字光晕。
噗嗤!
“咳……啊……”
约翰喉咙里像是塞进了砂纸,微微拱起身体,后背被血泊浸润,仿佛跟草地黏住,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
“哧呼……呼……啊……”
他大口喘息,痛得眼角抽搐,偏过脑袋的时候看见满地都是药剂瓶子。
什么种类的都有。
黑蜘蛛旁边垒着一摞没用过的针剂,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收集来的。
药剂开始生效。
约翰感觉有血从喉咙和鼻孔涌出来,同时他也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扛过来的了。
黑蜘蛛在执行某种命令救他。
约翰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视野稳定,看见面前时不时有探照灯的光圈晃过去。
听觉和意识也稍微恢复了一点。
密集的脚步和引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大部分都离得比较遥远。
警笛四起。
灯火照耀。
燥热的空气席卷大地,似乎有某种巨大的东西在燃烧,火焰甚至能照亮小半个城市。
喷溅的水花打落灌木丛,淅沥沥的,沾染了灰尘,时不时会滴落在约翰的脸颊上。
【任务目标更新】
【给通讯录里的人打电话。(未达成)】
文字直接浮现在脑海深处。
约翰集中注意力,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唤醒自己的联系人列表。
结果虹膜页面闪烁熄灭了。
【检测到义眼故障,脑信号断触明显,设备重启进行中……】
约翰咬紧牙关,面容痛苦,情绪不受控制地变得愤怒起来。
因为受到刺激,意识反而更清醒了一些,再次唤起通讯录的过程很顺利。
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和再次席卷全身的虚弱感。
药效能起的作用越来越微弱了。
约翰只有一次求救机会。
眩晕如同浪潮般不间断地冲刷大脑,他在昏迷前下意识拨通号码,甚至都没有做出选择,而操作系统自动拨通了最后一次联络的对象。
【联系人-欧洛丝·格林纳达】
【……真该死,你还活着?那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雨果在旁边吗?现在……约翰?】
“Hle……”
约翰拼尽全力只吐出半个单词。
他鼓动喉咙的功夫,就有鲜血翻涌溢出,在草地上增加了一抹深红。
【通话中断[异常]】
义眼出现频闪断触的迹象,斑斓的电弧和红色滤镜成为了最后的记忆。
约翰真觉得自己死了。
黑暗当中似乎有东西在拨弄,眼皮被掀开,视野内却什么也看不到。
约翰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抬起来了。
他的触感时断时续,意识随时处于涣散边缘,身上只有滚烫和冰凉两种区别,皮下护甲覆盖过的地方都没有任何感知。
“丙泊酚数据异常。”
“他是用各种药物撑到现在的,你看,就连身体末端都出现浮肿了。”
医生们围绕在约翰身旁。
他们偶尔会在手术台上说出诊断结果。
由于黑蜘蛛对约翰滥用药物,导致包括麻药在内的很多试剂都效果减半,只能让维生装置满功率地运作起来。
医生将沾血刀子丢在铁盘里,竖起双手,侧头跟房间角落的女士交谈。
“胳膊断口很糟糕。”
“整条手臂换掉。”欧洛丝的声音传来。“我读过手术方案了,用同款产品吧。”
医生却说情况比想象中严重。
约翰在避风港公司换了一对合金骨架的胳膊。
由于碰撞事故过于惨烈,两条手臂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刚性扭曲,其中一只甚至被彻底撕断,义体末端连接的骨骼破碎严重,散落在内脏和灌木丛里面,已经没有修复可能……
“只能把胸骨和肩胛部位一起做,把上半身的骨头换成植入体。”
医生提出新的手术方案。
“那就别用你们仓库的大路货了。”
欧洛丝沉默片刻,示意他们稍等。
“欧洲发过来的货物应该已经接收了吧,伊格德拉修校准如何,具备移植条件么?”
“设备没问题,但他不一定。”
房间里传来滴滴声,有人在屏幕上滑动点击。
“患者名字是约翰,根据联网检测显示,他有赛博精神病史,把伊格德拉修放进去,就算能撑过手术全程,也会直接变成疯子吧?”
“与你无关,医生,完成工作就行。”
欧洛丝毫无感情地说道。“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再糟糕了,无本的买卖,怎么算都不亏,大不了就当我没接过电话,他死在了草丛里吧。”
约翰脸上跳出文字信息。
他逐字逐句地看完,却没有理解,就好像失去了阅读能力,意识在沼泽里沉浮,拼尽全力调动思考的能力……
【任务:逃兵(完成)】
【奖励:潘多拉算法[B子集部分-已使用],弥赛亚合金骨架-伊格德拉修[实验型]。】
约翰终于松了口气。
紧接着。
他似乎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灯光。
可怕的灼烧感传遍四肢,从胸腔到指间,都有不同程度的锐痛,仿佛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刃游过。
医生更换位置挡住了光。
他佩戴手套和墨绿色帽子,眼睛是由十几枚大小不一的镜头组成的植入体。
医生直起身体,他蜷曲胳膊,小臂末端是精密仪器的各种设备。
灰黑色刀刃上沾染了细密的血线。
约翰亲眼看着他抓起自己胸前的皮肤,殷红粘稠的血肉掠过身前,似乎有东西插进胸骨,将鼓动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中。
他多希望自己昏过去。
比疼痛还要可怕的是身体失控。
哪怕平时赴汤蹈火再激烈,被肆意摆弄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作为人类的主权——明知道**在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却无法阻拦,是种比死亡更加痛苦的酷刑。
麻药对约翰效果很差。
手术进行过程中不断在给他输血换血,甚至还得夹杂心脏半停跳术式,最终在一系列的折腾过后终于让他体内的药物浓度跌破了临界值。
昏昏沉沉的感觉袭来,让他从“活剐”的恐怖噩梦中解脱。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术后首日,排尿正常,各项指标良好。”
滴,滴,滴。
约翰感觉被丢在火炉里,由内而外的疼,每次醒来面前的景象和人数都在变化。
“……兼容性不错,目前还是稳定的。”
“伊格德拉修没问题?”
“移植过程顺利得可怕,脑部波动甚至都没有超过两个标准单位,就像是割了个包皮一样稳定,我一度怀疑自己放进去的到底是不是原装货。”
滴,滴,滴。
似乎有某种设备在响。
约翰眼前白茫茫的,喉咙里插着呼吸机,身体似乎被汗液渗透。
他后背闷热且痒,却无法说话和动弹。
欧洛丝今天又来了。
她最近出现得很频繁。
包括手术医生在内的人都对约翰呈现出一种略显诡异的关心。
“他真没有排异反应?设备正常么,植入体能不能正常工作。”
“设备功能信号都是满格的,至于应用测试得等到患者苏醒才行,我们几乎是复活了一具尸体,总得给他康复时间吧?”
约翰通过对话来判断处境。
他似乎被转移进了隔离病房进行观察,并且脱轨事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滴,滴——
该死的设备音不分昼夜地响。
约翰甚至出现了耳鸣,精神折磨远大于**方面的痛苦,好消息是手指能动了,但另一侧的身体还处于冰冷麻木的状态。
欧洛丝今天也在。
“调查过了吗?”
“铁邦物流期间的诊断报告都……”
“我不要那个,不准确,只保留约翰离开公司前的最后一次医疗记录,就是被开除的那次……”
“……兰德尔。”
“据我们所知,约翰几乎所有的改造手术都是在那里进行的,女士,我们黑不掉那间诊所,系统非常牢固,要把医生绑过来吗?”
旁边的人向欧洛丝汇报。
她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出钱购买。“威逼利诱也没必要,就把约翰的现状照片发过去,就说要原始诊断记录做参考。”
滴——
约翰昏昏沉沉的,已经开始无法忍受那个无限循环且遵循某种规律的声音了。
他听到就烦躁,胸膛里像是有火。
欧洛丝和手术医生都在,似乎延续了上次的对话。
“皮下出血点异常,跟我做手术观察到的情况都差不多,患者身体确实很奇怪,尤其是脑部CT的结果……”
“你觉得呢?”
“我实在猜不出来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导致一个人的身体会呈现出这种状态。”
“植入体情况如何?”
“还是没有任何的排斥反应,甚至比当初在实验室里的指标还高,我就这么说吧,这副合金骨架几乎都是给约翰定制的,严丝合缝的那种。”
“从产品源入手,我要实验数据。”
……
约翰剧烈地喘息着。
他好像就分了个神,对话就结束了,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重新回到大脑。
这具身体似乎要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滴滴滴滴。
设备要命地响起来。
约翰抬起插满了管子和针头的手臂,将长长的呼吸管子从喉咙里扯了出来。
剧痛传遍全身,血肉模糊,银红色的液体湿漉漉地沾满了床单,甚至滴到地板上,将赶来的医护人员吓个半死……
“啊!呼,呼,呼。”
约翰一股脑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摸了摸胸口,看看手臂,嘴巴也好好地在喘息着,刚才的画面就像是一个遥远的噩梦。
“伱终于醒了。”
欧洛丝叹口气,拉开了窗帘。
阳光铺进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