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轨道车厢穿过城市上空。
阳光穿透玻璃幕墙分割出明暗区间,但列车很快就钻进了高楼大厦的阴影中,车厢里就只剩下液晶广告屏在投送各种产品信息。
【任务目标更新。】
【跟雨果交谈。(可选)】
“你是在复仇?”
约翰询问道。
他其实并不关心,只是单纯延续话题,甚至大部分心思都在听广播。
列车每次停靠他都心惊胆战。
“复仇?呵,我没有恨意,就是……愤怒,回过神来才发现被人坑了,只能逮着谁都给两拳,没有任何意义。”
雨果苦笑着摇头。
他时不时深呼吸,似乎很疲惫的样子,身上那股颓废者的霉味被血腥覆盖。
约翰问他。
“你为什么离开网监?”
“你接触过州警吗?”
雨果侧头反问,见约翰点点头,才继续说道。
“我跟州警,还有个已经死掉的黑客,当初都是一样的职级,互相竞争、牵制……”
轰隆隆。
列车呼啸着钻进隧道。
约翰瘫坐在金属靠椅上听故事。
雨果当年家庭幸福,收入也非常可观,在赛博空间执法只是一项养家糊口的工作。
他更喜欢物质享受,恨不得到点下班,从来没有觊觎过办公室主任的职位。
“州警……谢特,他是……额,那种嫉恶如仇的执法者。”
雨果皱眉思考后给出了一个意外的评价。
约翰面无表情地冷笑。
雨果扣了扣眼角上的秽物说道。
“我认真的,他对技术有某种偏执,好几次因为过激执法被约谈,非但没有开除他,反而给予了更多隐形权利。”
网络监察本质上跟公司差不多。
它内部也有阶级和竞争,甚至更惨无人道,在赛博空间里跟罪犯和流窜AI玩命,到最后,还是任务完成率和捕获数大于人权。
州警每次都能活下来。
“他的行踪越来越神秘,试验阶段的植入体也越来越多,麾下淘汰率和晋升率几乎持平,都说跟着州警混就是用命换前程。”
雨果顿了顿。
唰——
列车闯出隧道。
阳光忽地照亮车厢,惊醒了走神的乘客们。
雨果望向车窗外的城市高楼,擦肩而过的浮空车和各种飞行器,喃喃道。
“我们都经历了庞贝事件,各地网监分部都要抽调力量去支援,他是第一批……现在回忆起来,可能是当时的主任想杀了州警,毕竟年轻人爬得太快会影响上层结构。”
“然后呢?”
约翰有些好奇起来。
州警是个危险角色,说不定会起冲突,提前了解些过往经历也挺好的。
“只有两个活下来,其中一個瘫痪了,手术切掉了一块脑组织。”
州警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但是性格变得更加极端。
他追捕AI的行动愈发高效,身上也出现了一些查不到根源的植入体,或许是通过某些渠道,签署了大机构的实验协议。
“以前都觉得他不好相处,但从庞贝事件以后这种情绪就变成了敬畏,谁都不敢靠近,这家伙的敌意甚至从赛博空间延伸到了现实,为了实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有例子吗?”
“有,但没证据。”
雨果喘了口气,伸手扶住铁栏杆——窗外的景色在急剧变化,列车正在转弯,在斑斓明媚的高楼大厦旁画出狭长的弧线。
“没过多久原来的主任就死了,州警接任,负责整个伊甸城网监办公室。”
他继续说道。
“后来筏岐工业智能AI失控,ID叫血清的超级黑客力挽狂澜,设计了一款定制逻辑囚笼,网络监察和公司做了交易……”
雨果当时带队善后,惨烈的战况压垮了他心中最后一线希望。
捕获成功的流窜AI原本要交给网监处理。
他却用这东西跟筏岐工业做交易,换取了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和心灵宁静。
“结果嘛,呵呵,都他妈是骗子。”
雨果现在这副惨样说明了一切,任何公司招降和交易背后都是压榨。
“我还算运气好,有些倒霉鬼,把命交给公司后被当成了小白鼠,不断的实验,不断丢掉自我,最后连灵魂也没剩下。”
“你恨筏岐工业吗?”
“当然,而且我已经报仇了。”
雨果露出疲惫的笑容。
他说刚才在马路上释放的流窜AI,就是当年自己亲手交给筏岐工业的那个。
“这些年,我藏了一手,用上了。”
雨果摸了摸胡茬,预估着还有几站就要下车,便从兜里掏出一块芯片递给约翰。
“你要的东西。”
“……法克,是……是那个吗?”
约翰的心跳难以控制地加速了。
他设想在阴暗闷热的设备间里进行调试,或者在手术台上被切开脑子,却没想到能解开黑冰程序的东西,就这样……
以实物的形式递到了自己手上。
“这是潘多拉算法的一部分,专门针对你这种情况做了微调,插进去就能用,只要你没撒谎,程序就会从内部瓦解了。”
轰隆隆——
列车再次钻进隧道。
黑暗笼罩车厢,窗外尽是霓虹流光,周围只能听见毫无感情的广告声。
约翰接过一块黑色矩形盒子。
闪烁的按钮侦测到生物电,自动解锁,吐出半截线路繁琐的芯片。
约翰有些失神。
怎么那么像特别抑制剂?
他将其完整地抽出来,立刻发现了差异,至少从硬件层面上是不太一样的。
【任务目标更新】
【使用破解程序。(未达成)】
约翰深呼吸。
他将芯片插进脑后。
城际列车离开隧道,阳光和闪掠的城市景象再次出现在窗外。
压力瞬息变化导致有些失聪。
约翰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莫名回想起当初第一次使用特别抑制剂的场景。
【系统重启中……】
【……解析失败……尝试二次校准……成功响应数据片段,逻辑循环值异常……跳转,跳转操作成功……】
黑光在沸腾。
约翰感觉到一阵耳鸣,随后是熟悉的呕吐感,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体内苏醒。
他难以抑制地笑出声。
“啊,真是操蛋,感觉脑子好久都没有这么清醒过了。”
赛博精神病带来的恍惚感消退。
约翰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亚特兰大虚网正在搭靠城市局域网,包括黑蜘蛛在内的各种设备、载具,全都在远程接受命令重新启动。
【临界值:67%↑】
约翰注意到自己的赛博精神病指标在上升。
但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甚至冥冥当中有种预感——只需要回到公寓,来片特别抑制剂就能把副作用清空。
“下一站我就走,谢了伙计。”
约翰昂起头靠住玻璃,吹了声口哨,盘踞许久的压力在缓缓消散。
【系统重启完毕。】
【检索中……应急方案九……设备……】
文字突然消失了。
约翰皱起眉头——刚才好像看见了某些令人不安的提示信息。
“不用感谢我。”
雨果接过约翰的话茬。
他疲惫地说道。
“这是交易,咱们两清了,等我到了柏拉图网络安全部,估计后半辈子除了商业暗杀以外,应该没啥交集了,毕竟你是雇佣兵对吧?跟公司黑客像是两个阶层的人。”
“真够无情的,伱个公司狗。”
约翰笑着嘲讽雨果。
他目前没有任何不适。
黑冰程序应该解除了,其余信息等独自一人的时候再调查,没必要再向旁边的人暴露**。
列车飞速行驶。
站台信息闪烁。
约翰估计还有几分钟时间可聊,为了避免空气变得尴尬便继续开口。
“你为什么去柏拉图,有熟人么?”
“巧合而已,其实我跟好几家企业都聊过,但条款内容大同小异,都觉得我是个囚徒,想用性价比更高的方式控制我。”
雨果嘲弄地摇头道。
“但只有柏拉图回应了我,是个人事主管,告诉你也没关系,叫做帕稀菲卡·康纳。”
列车内的空气似乎有一瞬的阻塞。
约翰瞪大眼睛,转头看向雨果,对方似乎也被自己的表情给吓到了。
“帕西菲卡……你确定叫这个?”
约翰感觉有股电流从头皮钻到尾椎骨。
雨果皱起眉头,询问这个名字怎么了?
他在证人保护计划期间很难获取外界信息,跟网络监察关系很差,更不可能从州警那里得知具体情况……
约翰喘了口气。
“帕稀菲卡·康纳,是血清的名字,她已经失踪超过半年以上了,柏拉图实验室掘地三尺在找她的行踪,怎么可能跟你在网络上聊天?”
他越说越后怕。
雨果眯起眼睛露出怀疑,很快就释然,随后表情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我说呢,怎么到处都有种违和感……约翰,关于血清你知道多少,必须告诉我,这……”
雨果抓着约翰的胳膊急切地说道。
约翰的注意力却被车厢提示吸引,甚至顾不得去看焦躁的雨果,而是盯着正前方车门上的液晶屏幕。
【车速:UN/△】
“我好久没坐城际轨道了,刚才就想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这趟车有点快?”
约翰缓缓地转过头。
时间、声音、颜色仿佛在这一瞬间冰封。
他视野内的车厢景物被拉扯延伸。
弥赛亚义眼飞速运转都没有成功聚焦,巨大的惯性和离心力差点让约翰的心脏飞出胸膛。
约翰只是转了个头……
下一秒。
他的身体跟车厢撞在一起,短暂的停顿,才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雨果从面前飞过。
他刚才是靠住栏杆的坐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无声地扯断了脖子,比撕纸还轻松,血液以诡异的状态滞空飘荡。
车厢内的其他乘客也都产生了位移。
钢化玻璃,漆黑的电子元件,各种零碎杂乱的东西全都在空气中挤压破碎。
哗啦啦,砰。
约翰的视野再度翻转。
他甚至都怀疑刚才那几帧画面是幻觉,但黑暗中身体各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在发生的。
震耳欲聋的噪音淹没了世界。
约翰撞坏了车厢中间的隔门,擦过吊环,撞断了两根竖着的立杆扶手。
幸好是合金胳膊承受撞击,否则也会被车厢里的各种障碍物直接撕开。
即便如此。
约翰还是感觉呼吸困难,甚至失去了对义肢的掌控感,而左手已经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外弯曲,自己还在凌乱的空间里肆意翻滚。
砰。
约翰被扔在一个角落的位置。
他剧烈地咳血,不知道自己跨过了几节车厢,可怕的失重感接踵而来。
玻璃擦破脸颊。
约翰陡然清醒地望向窗外。
原本投映着各种广告的钢化玻璃已经消失,变成了漫天飞舞的刀片,只剩下一个扭曲的矩形框架在灌进狂风。
悬挂在城市轨道的列车正在脱离掌控。
那些水泥和金属桥架冒出浓烟,如同长蛇般的轿厢已经脱离,正在一节节地崩出火焰和电弧,以致命的角度冲向地面。
约翰的身体在车厢里悬浮。
他在空中张牙舞爪地乱抓,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良好的着力点。
滞空的几秒非常清晰。
约翰的脑细胞在拼命记住每个细节,肾上腺素正在疯狂分泌,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阴影笼罩了周围。
约翰透过矩形框架看见了几条交错的粗线,还有各种正在移动的块状物体。
他花了零点几秒,或许更短,总之在一瞬间的失神过后意识到:
眼前是伊甸城的马路。
大地和市民们正在以惊恐的姿态迎接一次猛烈的撞击,尖叫和风声野蛮地钻进耳朵。
恐惧压倒了各种胡思乱想。
钢铁长蛇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约翰像是台球一样在车厢里东倒西歪地乱撞,最后顺着破口飞出去。
他在爆炸和火焰中并不起眼。
市政立交桥下的广告牌被击穿,满是灰尘和杂物的灌木丛接住了约翰。
他陷入泥土。
意识已经变得模糊了。
约翰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他好像看到弯折燃烧的巨大车厢发生了二次还是三次坍塌,砸在桥面上,让热风和铁块刮过了自己的身体。
草丛里落入了更多的东西。
约翰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周围的天空已经变黑,警笛声和广播从四面八方传来,应急小组和ECPD的浮空车不断交错。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约翰再次恢复意识,试着抬头,失败了,昏昏沉沉地挪动脑袋,看见了自己断掉的胳膊就插在不远处的土地里。
他最后一次醒来是被机械音惊动。
【应急程序[生效]】
咔咔,咔咔咔。
黑蜘蛛斩断了木头,搬开了铁皮。
它密集的红色灯光盖住了约翰失去焦点的双眼,随后取出一枚特别抑制剂,缓缓地送进了他的插槽当中。
机械声在草丛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