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公元187年——
幽州,广阳郡。
对于老师卢植最终选择在广阳郡定居,刘备并没有太过惊讶,以老师的才智,要看出幽州东西两部之间,亦即公孙氏与刘氏之间的矛盾,以及他们此时堪堪维系的脆弱平衡,可以说轻而易举。
正因为如此,他这个足够分量的“砝码”才不能随意选一边落下,在思索良久之后,还是选择了刘备和公孙瓒这两个原本就在两大势力间起平衡作用的“游码”。
入室弟子荣养老师,这与子女奉养父母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人能提出质疑。
而想过有此可能的刘备早已做出了一些准备,在卢植作出决定后不久,他位于蓟县的宅邸和书院便已兴建完成,卢植如果愿意的话,在闲暇之余可以教一些学生出来。
对于幽州各方来说,这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资格为这位前任“三公”封官,多方拉拢也是为了请他继续教学或者增加幽州的文化底蕴而已而已。
也正因为有忠君体国了一辈子的老师在旁监督,接到“衣带诏”之后,刘备根本没有装作不知的可能。
毕竟那个信使简直精明得不像话——他直接把皇帝的诏书丢到卢植老师书的书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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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殄灭奸党,复安社稷……”刘备叹了口气,把衣带诏的抄本放回桌上——正品被卢植老师收藏了,望向小书房中的其他人:“伯圭兄、宪和,二弟,三弟,对于此事,你们怎么看?”
至于最近招募的张郃高览与颜良文丑,由于还未能获得完全信任,这种机密和紧要的情报讨论,暂时不能请他们参加。
“打啊!”张飞立刻回应道:“上次去洛阳接大哥的老师时,据说有不少厉害家伙都去了,没能痛快地打一架,俺可很是懊悔呐。”
你和典韦不是打得挺开心吗?刘备瞥了三弟一眼。
“夕日奸佞当道,皆因圣聪蒙蔽,今陛下醒悟,却身陷囹圄,正是吾人出力之时,”关羽抚着他长了不少的胡须应道。
不出所料,刘备又看了看关羽,这位喜读《春秋》的二弟历来行事作风便是如此,既忠且义,在他看来,现今天下的一切问题都源自于那些蒙蔽了皇帝耳目的奸臣,只要除掉他们,皇帝自然能做出正确的决断,而在那之前,便应当以自己的手段来伸张正义。
这个想法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成立,但当今陛下那贪财的性格却不是哪几个奸佞能引导的啊。
“此举势在必行,”简雍道:“但如何行事还有待商榷。”
“商榷什么?玄德麾下的‘白耳兵’加上我的‘白马义从’,有心算无心之下,杀进洛阳还是毫无难度的。”公孙瓒接道。
“然后又当如何?以叛逆之名被多方势力围攻?”简雍反驳道:“或许玄德这两支军队比之寻常士卒要精锐许多,但他们能以一敌百不成?”
“哼……当然能……”公孙瓒反驳得没什么底气。
“玄德,此非我要劝你对皇帝弃之不顾,然而凡事都得量力而行,”简雍又转向刘备道:“带兵闯入洛阳,便是个有进无退之局,若不能将陛下从‘令不出门’的境地中拯救出来,那些奸佞随时可能矫诏治我等一个谋逆之罪,具体军务我不甚熟悉,只问玄德一句,此行的把握可有五成?”
未虑胜,先虑败,宪和虽是文人,行事却颇为稳重,宛如中军大将……刘备一边思索,一边摇了摇头:“胜算不到三成。”
以刘备在卢植门下求学时对洛阳防御的认识,说三成都有些高,毕竟他根本没有攻城器械,而且仓促之间也无法准备足够的辎重,半途还得经过并州或者冀州……等等?
“依我之见,应当将此事交于刺史刘虞,”简雍接道:“联合公孙家与苏家,举一州之力,方可成事。”
“若是举一州之力便能成事,荆州刘表,益州刘焉,兖州刘岱岂非早已成功?”公孙瓒似乎因为刚刚的提议被否决而和简雍别上了劲:“盖因尾大不掉而已,此事只需以精锐郡兵突入洛阳,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十常侍诛杀,大事可济矣。”
伯圭兄……他当初求学之时还稍讲些谋略,但现今不知为何,凡事总想直接动手以武力解决,莫非被那堂妹刘凌看上之人都有近似特质?
“伯圭只怕是忘了,如今玄德还只是广阳郡郡守,随意调兵遣将离开辖地是要被治罪的,更何况是前往洛阳这等重地。”简雍又道。
“呃……”公孙瓒瞪大眼睛,一副刚刚想到这点的模样。
“嘿!若有人敢来治罪,便吊起来打。”张飞说道。
“忠义所在,即使小节有损,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关羽则摆出了一副当初要去砍县令时的表情。
“玄德?”“玄德你看。”“大哥你怎么说?”
刘备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做参考,不料他们讨论的结果竟然是让自己来定夺?若非半途受到启发,此时岂不是该张口结舌了?
“陛下下诏讨贼,我等作为臣子理应遵旨。”刘备缓缓说道。
公孙瓒和张飞宛如得到了支持般显得有些雀跃,但简雍和关羽看上去却因为“理应”这个词而有些狐疑。
“但,陛下的诏书中并不曾要求,我们必须以‘原本的身份’去锄奸。”刘备补充道。
关羽皱起眉头,而简雍似乎有所明悟。
“伯圭兄,翼德,你们世居幽州,家族亲友众多,若事有不谐,莫非便忍心看他们被无故牵连?”刘备转向公孙瓒和张飞道。
“莫非玄德欲令部队不打旗号?”公孙瓒明白了过来,然而仍然颇为疑惑:“可我们从幽州出发,有心者只要稍作探查便可知我等身份。”
“所以,我们需要一支绝不会有人探寻来历的部队,”见几人仍然一头雾水,刘备抬手指向南方,“涿郡向南,便是太平道的发源地,钜鹿。”
“听闻各地太平道分坛被击破后,其道徒或投降,或逃散,仅余钜鹿总坛仍在集中兵力准备抵御朝廷清剿,不料皇帝遭遇厄难,再无暇理会他们。”简雍道:“莫非玄德欲伪装成钜鹿‘太平军’?”
“非是伪装,而是真正的‘幽州太平军’,”刘备道:“当日刘……刺史与太平道分坛对峙时遭遇乌桓异族偷袭,虽然大半道徒逃散,但仍有些愿意投诚,其中有郭太、杨奉、李乐、胡才等人及其部曲近年在对抗乌桓入寇时表现卓越,刺史想封赏他们,但他们表示拒绝接受‘有十常侍在的’朝廷赏赐,刺史没奈何,将他们划归我之名下,若要去洛阳对付十常侍,由他们率部前往最合适不过。”
“即使失败,只要我等能顺利逃脱,亦不会被追查到?”公孙瓒略一思索,点头应道。
“太平道一朝覆灭,若非郁气难平者,定然已经去了钜鹿,”刘备见关羽有些不忍,于是补充道:“我们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复仇的机会,若是顺利斩杀十常侍、救出皇帝,他们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吾省的。”关羽点头道。
“哦?果然要打吗?太好了,”张飞咧嘴嚷道:“不过盔甲怎么办?那些白盔白甲实在太过显眼——哦!对!俺可不要穿他们那些丑丑的黄道袍!”
“便是想穿,也没有你这个尺码的,”刘备笑笑:“只需给兵士们额头及左臂绑上黄带即可,那几名太平道道徒方会穿着道袍。”
“不错,”简雍道:“旁人谈起,只会说是‘由几名太平道徒率领的,一支额头和左臂绑了黄布带的队伍’,至于盔甲全是白色这一点,大约会被直接忽略。”
“不过,贸然命令士卒做伪装,并向洛阳进发,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关羽道:“除发之前,应当同士卒们解释清楚此行的目的,以及伪装的原因。”
“嗯,如此……”刘备点头应下,见几人再无话要补充,便准备让人各自散去,却忽然听到窗外有人用低沉的声音念道。
“——恕我直言,各位的计划还有个颇大的漏洞。”
“什么——”张飞正打算喝问来者为谁,却被刘备抬手压了下去。
“原来是高将军,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见教?”刘备打开窗户,倒吊在那里,身穿兜帽和斗篷的的高览直接如蝙蝠般掠了进来。
“公孙将军和刘将军,必须有一人镇守广阳,”高览扶了扶兜帽边缘:“而关张二将军,也得有一人留下。”
“这……”
“正该如此,”简雍忽然想到了缘由:“广阳长时间无人值守不行,而关张二将军如此有特色,若一起出现在人前,身份可以说便暴露了一半。”
“但……如果没有足够的武将随军,便无法保证那几个太平军首领不会出于仇恨做出什么恶事来。”刘备应道。
“所以——”“所以说,你们需要有一个华丽的、神秘的,如蝴蝶般令人无法捉摸的人参与这次行动~”继高览之后,衣着华丽而古怪的张郃也从窗户外“飘”了进来。
嗯,很好,如果有他们参与,任谁也想不到这支队伍会是幽州刘玄德的了,刘备事不关己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