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张居正内阁连呈两道旨意。
玉熙宫皆照准。
随即。
六千新官退还献地的圣旨,和全国选妃的圣旨就传向两京一十三省。
霎时间。
朝廷震动!
民间哗然!
只是,朝廷、民间关注侧重点不同,朝廷官员没多少笨人,对切身利益是极为敏锐的,退还献地的口子一开,大明朝官员的荷包就要瘦一大圈了。
可那“遵太祖高皇帝祖制”,寥寥数字,阻断了朝官们所有抗争之路。
首当其冲的便是六千新官,原准备高高兴兴地等待吏部公文走马上任,旨意一来,心比冬日里被浇头一盆凉水还冷。
“不退田,便退官”,将六千新官逼入了死角,被迫二选一。
事实证明,权力对人的诱惑,远比钱田更大,六千名新选入朝廷为官的士人,全部选了退还百姓献地。
献地一退,吏部的公文就降下了,立刻就能走马上任。
人是群体性的存在,当群体中有了表率,从众者便多了。
五百万亩献地退还,远比玉熙宫、内阁想象中顺利的多。
但为了防止新官耍把戏,内阁奏请玉熙宫,令锦衣卫从中暗访,倒真揪出了几个想搞隐田的,内阁再行上奏,不仅收了这些人的官位,还削去了功名。
没了功名,就是普通百姓,那就不能有献地了,然后,给百姓们退了献地。
总之。
选择去做官,就相当于画了押,百姓田地肯定是要退还的,不退,那就等削去功名再被强退。
这套“两头堵”的手段,打的六千朝廷新官险些找不到北。
原本此次选仕入朝,在官场中被誉为“恩官榜”,渐渐地,被传说成了“肥豚榜”。
内阁就是操刀的屠夫!
新官们恨不得抽当初收到内阁拟令做官文书狂喜地自己一巴掌,一想起对内阁首辅张居正,内阁次辅高拱的感恩戴德,都恨得牙根直痒痒,本以为天降了官位,又多了两个相爷恩师。
师徒如父子,新官们是真准备把张居正、高拱当亲爹看的,没想到,“亲爹”是把他们当猪宰了。
被人卖了!
还帮人数钱!
受此大辱,新官们怀着对张居正、高拱满腔的怨怼,开启了仕途。
高拱是欲哭无泪。
天下官员、士人都在骂内阁不做人,但这件事,真和他没什么关系啊!
被殃及的内阁阁老李春芳传家书回了南直隶,让族人尽快变卖献地,两耳不闻骂声。
阁老陈以勤则把那些将他骂出花的书信收集了起来,顺便讨要了些骂张居正、高拱和李春芳的书信,小心封存后运回了家族,这些东西,放到几百年后可都是好东西。
要是里面再出几个文坛大家,青史留名的文臣武将,那价值就更高了。
屈屈几句骂声,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民间就更热闹了。
距离上次全国选妃,都过去二十八年了,如果换作是龙体欠安的,皇帝都换了几个了。
属于是几十年一遇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凡是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到了当地府县衙门询问详情,容貌再上佳一些的人家,更是询问成了国丈该注意什么。
但是,全国选妃不是儿戏,而且上谕选妃对身份、家世、相貌等等都有严格限制,一县之地,能出一两个秀女就不错了。
百姓的热闹,更多的不是为了真被选中秀女,毕竟,百姓们也多少听说过后宫的苦寒。
皇帝就一人,年岁又高,哪能临幸的过来?
百姓让女儿选秀,多是让适龄待嫁的女儿找个大场面展示出来,吸引媒婆上门问嫁。
唯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真正见到“一家女,百家求”的盛景。
百姓或许不够聪明,但也绝对不蠢不笨,知道要娶个好妻子,也知道要嫁个好人家。
举国上下,婚嫁人数达到这一甲子之最。
婚嫁的鞭炮声,比过年还热闹。
百姓人家,欢欢喜喜娶亲,欢欢喜喜嫁女,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裕王府。
从上到下,没有丁点的笑声。
宫女、太监人人肃着脸,行走时,步履总是匆匆,偶尔相熟的碰到,也不敢有交谈。
压抑的气氛,让王府里的人喘不过气来。
裕王朱载垕摔了很多东西,几乎把寝宫内目之所及,能摔得动的东西摔了个遍。
内阁上疏选妃,玉熙宫照准,就像一巴掌扇在了裕王爷的脸上。
皇上、阁老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对在京裕王爷的不满意却摆在了明面上。
要不是在京的裕王爷不行,内阁又何必大动干戈为皇上选妃,选立新后?
李王妃默默收拾着地上的残片破叶,脑海里全是朝野的流言蜚语。
“裕王爷,望之不似人君!”
如葱削的玉手触碰到一个破碎的瓷片,瞬间就划破了,鲜血流出,疼痛感、无力感同时涌上心头。
等景王入了京,重开了景王府,风雨飘零的裕王府,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得知父皇全国选妃的“噩耗”,景王朱载圳也加快了进京的脚步。
津沽,北码头。
“撤伞!”
几十顶绸边大罗伞被迅速翻转、撤开,让毒辣的日光抛洒在一片煊赫的朱紫之间。
站在码头最前列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津沽卫知府崔铣,身着官服,头戴官帽,刚才那一声“撤伞”即出自他之口。
站在他身边的是津沽守备太监张德,这是京城最近渡口津沽的两尊山岳。
在他们身后,是十几排津沽诸署衙门的官员。
放眼望去,一片雉鸡金蝉、云凤锦绶、视野里充塞着绿、赤、紫等诸多贵色,令人眼花缭乱。
在更外围,还有一圈大纛、旌旗、黄扇、金瓜构成的盛大卤簿仪仗,以及护卫、乐班、舞班、车马脚夫等,密密匝匝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偌大的北码头,居然寻不出一处落脚的空隙。
整个津沽官场的大半官吏,如今都聚集于此。
这些平日出行都要喝道净街的大员,这时肩并肩簇拥在一起,任凭身上的朝服如何厚热也不挪动分毫。
在恢宏的雅乐声中,所有人垂首人肃立,屏息凝气,热切地望地远方那逐渐接近的巨大宝船帆影。
宝船越发清晰,整条楼船足足长三十丈,通体漆成黑红二色,底尖上阔,粗桅宽帆,所有的人不禁感慨,这是一座真正的宝船。
在双桅之间只安放了一个平层,却拔起一座四层雕栏彩楼。
楼顶歇山,楼角飞檐,一层层的鱼鳞亮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些懂船的官吏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这船搁在海上,不出半日便会被大浪晃翻,只能在运河上跑跑。
景王爷为了进京造了这样一条楼船,真是够……炸的?
在无数人目睹之下,运河水面之上,宝船轰然炸开,一股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