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坐在葛守礼对面的。
是兵部尚书江东。
山东朝城出身,嘉靖八年进士,在这三十多年仕途中,历任多个朝廷重要官职。
包括江南清江浦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刑部广西清吏司主事、刑部山西清吏司署员外郎事主事、刑部福建清吏司署郎中事主事、刑部郎中、河南按察司佥事、山西布政使司左参议、陕西按察司副使、陕西布政使司右叅政、山西按察司按察使、山西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山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宣大总督,兵部左侍郎,及至如今的兵部尚书。
纵观大明朝,鲜有比其担任朝廷、地方衙门更多官职的官员。
江东是不喜这种场合的,更不喜与乡人联络感情,这倒不是忘本,而是此举有组建乡党之嫌。
但葛守礼与内阁次辅高拱是挚友,在朝廷中,俨然有次相化身的意味。
满朝皆知,次相不服元辅,葛守礼在朝野上下的奔走,多时是在为次相做事。
江东几次拒绝了葛守礼的邀宴,但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况且,全山东在京举人尽在此地,葛守礼更是亲自拜访了江府邀请,不得不来。
这时,见葛守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开口问道:“葛尚书,召集这么多同乡,恐怕不止是一叙同乡之情吧?”
葛守礼举盏道:“伯阳(江东字),来来来,吃酒吃酒!吃完酒再说!”
“有事不说,这酒怕是吃不下去。”江东无动于衷,沉着脸道。
一省提前进京的举子可全在这,真要闹出个动静,就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士祸”。
当今圣上又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金陵士祸的教训可还没忘,金陵士子的鲜血可还没干。
圣上屠戮、削去金陵一城士人的功名,未尝不能屠戮、削去山东一省士人的功名。
这是山东未来几十年在朝廷的中坚力量,他绝不容许葛守礼胡来。
“衍圣公被抓了,将要问斩。”葛守礼见这杯酒实在敬不出去,不得不坦言道:“朝廷要推行军政分离。”
江东大惊:“什么?衍圣公要死?军政分离?这二者又有什么联系?”
“衍圣公是昨夜在正阳门前被锦衣卫抓的,皇上问罪整个衍圣公府,要褫夺衍圣公爵爵位,而军政分离,是由靖海侯胡宗宪所上奏疏。”
“这么说,两件事没有什么联系,且皆都被皇上圣裁过了。”江东抓住了葛守礼话中的关键点。
那都是皇上已经决定了的事。
葛守礼沉默了下,点点头。
江东顿时警惕起来,再问道:“那你今日召集我山东之士所为何事?”
“我们出自孔孟之乡,又自幼修习圣人之道,现在,圣人后裔有难,血脉将要不保,难道我们还要坐视不理吗?”葛守礼激动了,手敲着桌子,反问道。
“呵呵。”江东冷冷一笑,似是看透了葛守礼,没有接话,转而揭露葛守礼的恶毒想法,“说的好听!你不就是想让我山东之士为衍圣公府出头救下衍圣公的性命吗?”
“有何不可?”葛守礼没有掩饰,冷着声调回道。
“葛尚书,难道你不清楚衍圣公府在山东,在济南城的所作所为?”
“我当然知道,衍圣公府灾年周济穷人,丰年施援士人,使得我山东一省士人、百姓可以免受饥死,可以安心读书,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善人。”
“哈哈哈!”
江东放声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雅间的声音,瞬间压过了会馆中举子们的高谈阔论,“就衍圣公府之流也敢自称大善人?也有尔等信徒翻唇弄舌?汝是欺天下人不智乎?
凡山东百姓,谁人不知吃衍圣公府一口粮,要千口、万口粮食相还?
谁人不知衍圣公府的孔家白粥,是米内掺沙?
葛守礼,你问问下面的举子们,又有几人得到过衍圣公府的援手?
除了每三年才诞生一个的乡试解元,高高在上的衍圣公府又对哪个士人降下垂青?
你受过衍圣公府的好处,愿意为衍圣公府舔腚沟子,我不拦你,堂上的几位乡试解元愿意为衍圣公府舐痔,我也不拦你们。
但我不能看着我一省之士,为了个畜生不如的衍圣公府要共赴刑场!
葛守礼,你就是个畜生!”
说到这里,江东凭栏高喊:“士子们,随我出馆!”
奋力一呼后。
江东出了雅间,走了楼梯,径直朝着馆门外走去。
同在雅间的几名山东官员,朝葛守礼抱拳拱手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顺带着,将衍圣公的事传给了堂上士子,诸多士子哪怕不明白葛守礼的险恶用心,但也知道妄图对抗圣意的下场是多么凄惨,默默跟在了乡官身后。
几个得过衍圣公府好处的山东会试解元面面相觑,抬头望了望脸色铁青的葛守礼,一躬到地,然后,毫不留恋跟上了大部队。
衍圣公就在乡试揭榜时,赏下几十两银子,为了这点银子,不至于把命搭上。
以后逢年过节多给衍圣公府烧些纸,就当是还了当年赏赐之情。
偌大的济南会馆,转眼就走了个干净,葛守礼喉头一咸,一仰脖,一口鲜血吐出。
不过。
江东领着举子们没能走掉,就在会馆门前,不知何时架起了强弩,对面的酒楼、民屋也站满了手持臂弩的锦衣使者。
冰冷的弩口,对准了每个走出会馆的举子,如有异动,便是万弩齐发,一省举子顷刻间会被射成筛子。
如此场面,举子们心中难免惶恐,不自觉地想要乱动,渐有混乱迹象,身为兵部尚书的江东见到锦衣使者逐渐扣紧弩机的手指,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
锦衣卫,是真的想要血洗济南会馆!
“听我命令,所有人不要乱动,慢慢地趴在地上!”江东带动趴到地上,示意放弃抵抗。
举子们顾念着身份,本不愿意听命,但见江东都如此了,也一个个趴在地上。
也许是巧合,等所有人趴在地上,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现身了,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