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文十四年年3月30日午时四刻,鸭川西岸,新善光寺。
“是吗,这就是尾张殿下的答复?”毛利元就向刚刚赶回的小早川隆景确认道。
“是,尾张殿下让父亲便宜行事。”小早川隆景面露难色地答道。
毛利元就皱起了眉头,双手抱胸,陷入了沉思中。新善光寺东南的织田军此刻正在重整态势,似乎准备重新组织一次进攻。
“父亲,依儿臣之见,尾张殿下就是想让我们擅离战阵,把尼子军的侧后卖给南军。但是他们大内家又不想在世人面前背上‘出卖友军’的骂名,所以才让我们‘便宜行事’,好让我们毛利家自己担上恶名。”毛利隆元直言不讳地戳破了陶隆房的如意算盘,有些愤愤不平地对毛利元就道:“我们为何要为了他们大内家,在这天下瞩目的大战里败坏毛利家的武名?”
“可是如果能够让尼子军腹背受敌,削弱尼子家的实力,对我们也是大有裨益的。”小早川隆景在一旁低声提议了一句:“毕竟比起大内家,直接毗邻面对尼子家压力的反而是我们才是。”
“那也不能让我们毛利家身败名裂啊……”毛利隆元抬高了音调争论道,“在战场上抛下友军,自己往后方撤退,放弃阵地不战而逃,岂不是要被后人耻笑?大家会怎么看我们毛利家?”
“可是……”小早川隆景又支吾着想要开口。
“我有主意了。”这时,沉思半晌的毛利元就却忽然抬起头来,紧缩的眉头早已舒展开,挥手指向东南的方向:“看到泷尾神社那边了吗?筒井家的旗帜快速北上,随后却在泷尾神社那里停下,甚至往南退了。说明我们在鸭川东岸的友军接到通知后,已经南下突破到泷尾神社的地方了。”
“啊?那为什么三十三间堂上还打着斋藤家的旗帜?”毛利隆元一脸困惑地看向了泷尾神社北边的三十三间堂上飘扬着的斋藤二头波。
“估计是先前住宅在六波罗蜜寺的大友军所部想要瞒天过海,所以在攻下三十三间堂后没有变换旗帜吧。”毛利元就不假思索地回道:“那这也意味着,斋藤军应该也已经离开三十三间堂了。如果斋藤军向东,那新日吉神宫早就告急了,可事实上那边一切如旧。如果斋藤军向南,那泷尾神社那边不该只有筒井家一家在作战。考虑到斋藤家和织田家是同盟,斋藤军很有可能和织田军一起渡河往西了——”
毛利元就拉长了音调,扬了扬下巴:“就在我们东南,七条大桥南的街区里吧。”
“父亲何意?”毛利隆元和小早川隆景都是一头雾水。
“意思就是,现在鸭川东岸大半被我们北军控制,几乎没有什么南军的部署,非常安全。”毛利元就轻咳了两声,随后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我们若是击败了织田军,一路追击而去,到了七条大桥畔,却‘突然’发现有斋藤军的伏兵在那里。那‘走投无路’之下,‘仓促间’只得撤向鸭川东岸躲避,友军们和世人想必也不会苛责我们兵微将寡的毛利军吧?我们又不是故意出卖了尼子军的侧后,只是碍于形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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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四年年3月30日午时五刻,新善光寺外。
织田信长重新调整了兵力的部署,打算让士兵们从新善光寺的两条小巷外绕过,一同发起进攻。然而,还没等他摆动旗帜,就忽然发现新善光寺上毛利元就的马印高高挥舞起来。片刻后,只见他本来想要迂回的那个北侧小巷里哗啦啦地涌出了毛利家的伏兵,为首的正是毛利元就那尚且年幼却依旧勇冠三军的次子——吉川元春。
猝不及防的织田军顿时被冲乱了,所幸织田军武士的战斗素质还是过硬的,没有像筒井军那样狼狈不堪,而是各自收拢部队,且战且退地向东南的七条大桥方向转移,准备会合等在那里的斋藤军,击退这支伏兵后才做打算。让织田军有些惊讶的是,新善光寺内的毛利军居然也一同倾巢而出,放弃了精心构筑的坚固阵地,直接追杀而出。
织田信长见状倒是不慌了,率军一路退到七条大桥边,一早上到现在都一枪未发的斋藤军已经养精蓄锐多时了,马上就从七条大桥南的街巷里冲出,扑向毛利军。
但眼前的变化再次令所有的织田家和斋藤家武士大跌眼镜——毛利军非但没有撤退,而是硬生生向七条大桥的方向冲去。织田军和斋藤军都没料想到这个动向,以至于东边几乎没有布防,被毛利军直接朝鸭川东岸闯了过去,留下斋藤军和织田军面面相觑。
“主公,我们的退路岂不是被切断了吗?”明智光秀有些焦急,指向了毛利军扬长而去的方向——三十三间堂。
“无妨,刚才不是已经有北军的部队过去了吗,早就丢了。”斋藤道三倒是毫不在乎,用大拇指反身指了指鸭川西岸的街巷,“我们要撤,就直接沿着鸭川往南,到东山桥去,怕什么,没什么好怕的。”
话音未落,令斋藤道三后怕的事情就来了。
织田军一声招呼没打,直接就扭头冲着毛利军刚刚腾出的新善光寺杀过去了。
“我这女婿……”斋藤道三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冒冒失失的性子,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赶着投胎一样!见到机会就果断上,固然不会错过好局,但也可能把自己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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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四年年3月30日午时七刻,愿教寺南,尼子军中。
“报!殿下!不好了!新善光寺丢了!上面已经插着南军的织田家的木瓜旗了!”
“嗯?”尼子国久本来正披坚执锐地在一线奋战,得到传令兵的通报后才赶忙退了下来,爬到一处屋敷二楼向后张望——这才发现新善光寺上的一文字三星旗帜们都已无影无踪。
“毛利家的畜生们……我就知道这些两面三刀的畜孽,被分到我们后面,准没好事!”尼子国久见状气得破口大骂,赶紧招呼部队:“撤,往后撤,撤回愿教寺。”
“回到愿教寺也还是危险……”发布命令后,尼子国久仍是觉得冷汗直流,“新善光寺丢了,我们往东北的退路已经断了,只能去西北的法光寺。可法光寺,分明是大内家的阵地……不可能给我们行方便的吧?”
正如尼子国久所料,在看到新善光寺的毛利军“便宜行事”地让出了阵地后,陶隆房已经果断指挥大内军撤退。
“侧后方已经被突破,南军有可能通过新善光寺直接杀向二条城和皇宫,全军立刻回师勤王!离开法光寺,撤向大泉寺!”陶隆房以新善光寺易手为契机,名正言顺地下令大内军北撤。大内家的武士们立刻率领所部与朝仓军脱离接触,转而向法光寺撤去,而法光寺里的后队则直接开始向北边的大泉寺转移。
朝仓宗滴也是半截入土的老狐狸了,哪儿会不明白大内家心里的算盘?他一面默契地放大内军离开,一面紧随其后,在大内军撤出法光寺后,立刻进驻其中。同时,将原本在东寺的阵地留给支援而来的浅井军驻守。等到尼子军的武士们撤回愿教寺后,才发现法光寺上的大内菱也已经被换成了朝仓三盛木瓜,纷纷气得跳脚。
“陶尾张是要把尼子家送到我们嘴里啊。”朝仓宗滴捋着颌下斑白的胡子,看着已经被朝仓军、浅井军、六角军、若狭武田军和织田军、斋藤军从四面八方包围在愿教寺里的尼子军。
另一边,六角定赖和自己的女婿武田信丰正带着部队穷追六角军不舍,一路将他们堵到了愿教寺内,六角定赖却随即就下令部队止步,没有立刻对愿教寺发起强攻。
“管领代。”武田信丰满头雾水,“六角家立足未稳,这是我们进攻的大好时机,为何停兵?”
“看不出来吗,这是大内家的借刀杀人之计,大内家和他们的附庸毛利家从左右两侧一起撤兵,把尼子家卖了个干净,当作一份大礼,送到我们包围圈里来。”六角定赖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身上的戎装,用双手在裙甲上拍了拍道:“但是啊,我们又为什么要给大内家当刀子呢?尼子家被包围了,为了生存,必然会困兽犹斗。我们这时候进攻,不就一头撞上铁板了吗?”
“可是这是好大一份功名,正是扬名立万的时刻啊……”武田信丰还是有些眼馋。
“不急,一大份厚礼,我们两家自己自然是无福消受的。”六角定赖招了招手,示意小姓们端来一个马扎坐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西边的朝仓军和浅井军,“等到我们的人到齐了,再一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