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今川义元向武田晴信请教局势的这一会功夫,宴会上的气氛已经浓烈起来。各家大名们推杯换盏,酒桌上尽是金权交易。而细川晴元喝到兴起之处,已经开始提前论功行赏,向参战大名们允诺之后的封赏。土地、役职、官位,都在一轮一轮敬酒中被当做下酒菜一般评头论足。沠
满座尽欢之中,只有一个人略显突兀——那个坐在角落里的长尾家少年使者。他没有动面前的酒菜,神色僵硬,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的丑态。似乎是压抑了许久,再也忍耐不住,他忽然出列,向主位上的细川晴元朗声问道:
「管领殿下,敢问公方殿到底是如何遇害的?」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宴会正浓时显得有些突兀和刺耳,大名们纷纷投来了厌烦和嫌弃的目光。
「你是谁?」细川晴元看了眼那个衣着略显寒酸的长尾家使者,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也配在这种场合讲话?你家主公没好好管教过你这些下人吗?」出身名门的细川晴元,哪怕曾经落魄过,也是三管四职家之一的细川家出身啊,他自己觉得多和这些乡巴佬说一句话都是自降身价。
「管领殿下不是以为公方殿复仇为由召集的天下大军吗?怎么评定会议变成了酒席?公方殿尸骨未寒,作为幕府大名,不披麻戴孝,反而莺歌燕舞,合适吗?谈的都是些什么功名利禄,可曾有一个人关心过公方殿的死因?管领殿下您都把事后的封赏安排得事无巨细了,却连公方殿的死因都不愿意提一句吗?」
那个长尾家的使者正气凛然地环顾在场的大名们,随后破口大骂道:「成何体统?还敢说自己是幕府的忠臣吗?」
不过,除了今川义元稍有些动容外,其他的大名们没有一个露出半点羞愧的神色,反而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长尾家的使者。仿佛都在说:为将军复仇这种大义,骗骗手下人就好了,何必拿到这种场合说?大名们难道会信这个不成?沠
「比五郎你还天真的傻子出现了。」武田晴信低声向今川义元取笑道,「不过出现在长尾家,倒也合理,这人说不定之后还能得到重用。」
「从未听过左卫门尉(长尾晴景)有重义之名啊。」今川义元不解地看向武田晴信,后者只是耸了耸肩。
「本来你这般无礼粗俗,直接问斩也没人会说什么。但今天是联军盛宴,也是诸位远道而来的洗尘宴,讨喜的好日子,就不见血了吧。」细川晴元似乎对自己的大度和宽容颇为满意,对着长尾家的使者摆了摆手道:「快些走吧,真不知道你主公怎么会派你这种人来列席。」
长尾家的使者也不二话,甚至没有谢罪的打算,起身就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沉声向细川晴元问道:「敢请管领殿下,告知在下公方殿的死因,和陵寝所在,在下也好回去复命。」
「就是被三好修理害死的呗,具体怎么害的我又怎会知道?」细川晴元按捺着被冒犯的怒火,随口敷衍了一句,「至于陵寝,据我的人说是葬在相国寺了,你回去回报你家殿下。顺便把今夜的情况如实回报,看他如何处置你。」
「这就不劳公方殿费心了。」长尾家的使者冷哼了一声,随后拂袖而去。他背后的大堂里,也响起一片嘘声。
「北陆越后那苦寒之地来的人,真是没教养。」北畠晴具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同时向细川晴元拱手道:「也就是我们管领殿下海涵,不和他一般见识。不然这种公然犯上之事,在我们北畠家里,全族处死都不为过。」沠
「哈哈,长尾家那粗鄙地方自然比不上北畠家的礼数。算了算了,何必和下人计较?好日子,犯不着生气。」细川晴元大度地笑了起来,堂内众人也一起献上恭维和笑声。没有人注意那个长尾家的使者,在离开了槙岛城
后,径直策马向北,直奔京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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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四年(1546)年3月26日深夜,京都二条御所。
曾经足利幕府的御所,此刻已经成了以三好家为首的关西联军的本阵。而与之相对的京都南边45里外的槙岛城,则是以细川家为首的关东联军的本阵。因为关西联军列阵在北,故称北军。关东联军列阵在南,则称南军。
「嗯?长尾家的使者求见?」三好长庆本来正在桌案前研究着两军对阵的地图,得到三好义贤的通报后才抬起头来,「长尾家不是去南军了吗?」
「估计是有所变故。」三好义贤在三好长庆边上坐下,神色微妙地建议道:「我们的忍者回报说,长尾家的忍者是从槙岛城里出来的。」
「槙岛城?」三好长庆笑了起来,「那细川晴元不是昭告四方,今天要召开评定会议,商议如何「讨平」我们的吗?」沠
「是的,如大哥所见,估计是谈崩了。」三好义贤掂量着自己手里的筹码,笑着看了眼三好长庆,「谈崩了,所以来我们这边了……大哥不妨猜猜他是为什么谈崩的?」
「北陆越后离这里太远了,管领给不了长尾家想要的好处?」三好长庆理所当然地答道,随后斟酌了片刻,又给出了几个猜测:「长尾家想要越中守护?还是想要北信浓?亦或是想要个正四位的官位?难不成想要上杉家的关东管领吗?」
「大哥,利益是算不完也算不清的。要算,还得算人本身。」安宅冬康拉开了房间的门,也走了进来,「相人,了解他的秉性,就能预测他的一切行动。」
「愿闻其详。」三好长庆放下了在地图上圈画着的毛笔。
「我听闻,此次长尾军的领军者,是家督之弟长尾虎千代景虎。其人急公好义,重情重信,不喜蝇营狗苟的功名利禄。」安宅冬康自嘲地微笑道:「是个好人,和我们这些武士没有同流合污,倒有点像今川家的那位治部。」
「三弟,你和我们也没有完全同流合污啊,目前为止,你也基本上算个好人。」三好义贤站了起来,大笑着拍了拍安宅冬康的肩膀,随后俯下身,撑在三好长庆面前的桌案上,对他低声道:「那么大哥,作为坏人,你知道应该怎么办吧?」
「当然。」三好长庆也是会心一笑,抬起手做出了一个戴面具的动作,「扮演一个让人满意的「好人」,我最擅长了。」沠
「可你怎么知道该如何投其所好呢?」三好义贤追问了一句。
「那自然是赌。」三好长庆长身而起,从三好义贤腰间抽出那把筹码,随手放桌上一撒,「我也最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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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二条御所。
长尾家的使者步履匆匆地入内,想要求见三好长庆,却被留守的三好义贤告知:「非常抱歉,家兄并不在御所内。」
「那修理殿下身在何处?」长尾家的使者一脸不解,都已经入夜了,北军的总大将不待在作为本阵的二条御所内,又待在哪里呢?
「正在相国寺为已故公方殿守灵。」三好义贤指了指二条御所的东北方。沠
长尾家的使者怔了一下,而三好义贤却依旧是了然于胸——他大哥赌对了。
在长尾家使者的请求下,三好义贤引着他深夜策马,一路来到相国寺外。在距离相国寺还有一里的地方,却被早已等待在此的三好长逸拦了下来。
「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策马靠近公方殿陵寝,即使是实休殿下也不例外,以免惊扰。」三好长逸不卑不亢地向三好义贤拱手道,三好义贤故作无奈之下,翻身下马,同时向长尾家的使者告罪道:「抱歉,可能要耽误贵使的时间了。」
「无妨。」但长尾家的使者
却没有表示丝毫不快,反而是有些感动地低声道:「这有什么耽误……本该如此的……」
等到两人步行进入相国寺的本堂内后,就只见满堂的烛光下,足利义晴的灵位被供奉在正中。三好长庆披麻戴孝,跪坐在灵位下,不停地吟诵着佛法,对身后的访客毫无察觉。
「大哥。」三好义贤低声唤道。
三好长庆闻言停下了吟诵,无声地转过头来。烛火映衬下,清晰可见他满面的泪痕,和哭到红肿的双眼——一瞬间,三好义贤都几乎被这逼真的景象欺骗过去,仿佛面前的人真的是对幕府忠心耿耿的武士,正因为征夷大将军的意外离世而痛不欲生。沠
三好义贤发愣之际,长尾家的使者已经是走上前去,在三好长庆身后跪坐下来,向足利义晴的灵位叩行大礼,随后嚎啕大哭起来。
半晌后,长尾家的使者才终于起身,向三好长庆行礼道:
「修理殿下,实不相瞒,在下并非使者,而是此役长尾军总大将,长尾虎千代景虎。长尾家此次上洛,只为替公方殿报仇雪恨。奈何南北两方争执不下,幕府又已经四分五裂。我们北陆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无人能告知我们谁才是害了公方殿的真凶。在下于是以使者身份潜入,希望能凭在下自己的这双眼睛,辨识忠女干。」
「那南军满座宾朋,却无一人为公方殿之死而悲愤,反倒是莺莺燕燕、论功行赏,哪有半分为公方殿报仇之意?怕是他们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吧!在下不愿意与那些女干佞之辈为伍,故请修理殿下允诺我们长尾军加入北军,讨平那些不忠不义的逆贼!」
「公方殿待我们三好家厚恩,只要是为公方殿复仇,就都是我们三好家的战友,都是我们北军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