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文十三年(1544)年12月30日,除夕。
今川馆的元旦总是最热闹的,骏河、远江大多数的家臣们都会齐聚一堂,向主家恭贺新春。当然,如果对武田晴信而言——这就是他最好的偷袭机会了。
坐在主位上的今川义元摇了摇头——和武田晴信呆久了,脑子里总是想起这些败兴的事情。
宴会上,一如既往地觥筹交错。朝比奈泰能醉醺醺地扶着桌子,一桌一桌地敬过去。这一次,朝比奈泰朝也到了陪父亲敬酒的年纪,同样红着脸端着酒杯。朝比奈松千代还是个小孩子,只能抱着一个快有自己一半高的小酒坛,晃晃悠悠地跟着父兄。只不过在知晓了朝比奈家的往事后,今川义元再看朝比奈泰能的醉态,已经有了些其他的领悟。
冈部亲纲和冈部元信一如既往地滴酒不沾,也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朝比奈家的敬酒——这几乎成了每年元旦的保留节目。今川家的两大支柱朝比奈家和冈部家因为敬酒的问题当堂吵架,然后由濑名家的人上来劝架——只不过现在劝架的已不再是濑名氏贞,而是濑名氏俊罢了。
作为今川家家中新贵的大泽家并没有因为自身领地的数目而有所僭越,本分持重的大泽基相依旧安分地坐在靠后的坐席,把上手的席位留给了侍奉今川家多代的谱代三浦家——虽然三浦家早已不复当年。三浦氏满正捋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笑意吟吟地看着满座的后辈。
大泽基相总是喜欢和自己多年的好友松井贞宗坐在一块聊天,两人的孩子松井宗信和大泽基胤都是今川家直辖旗本备队的备队长,境遇相似,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松井宗信和大泽基胤则陪在父亲身边,松井宗信不善言辞,话很少,大泽基胤则和两位前辈请教着问题。
而在三浦家之后的座位上则是堀越家和濑名家,它们虽然都是今川家庶流,可是此刻在家中的话语权却是有天壤之别。堀越家的家督压根没有到场,而是派来了家中的亲宗家派系的领袖堀越贞丰——太原雪斋安插在堀越家里的钉子,目前已经掌握了堀越家小半的势力。同样没有由家督出席,而是由家中亲宗家派出席的还有井伊家的小野道好等人。
小笠原春义、鹈殿长持等封地在远江、三河的今川家亲信在一旁推杯换盏,讨论着远国的防务。和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小原镇实、山田景隆、浅井政敏这些驻扎在远江、三河的今川家直辖势力。天野景贯作为被今川家扶持上台的豪族,同样和他们关系友善。而饭尾乘连这个有反叛前科的外样就有些不那么受他们待见了。
酒席另一边,安倍家、富士家、荻家、蒲原家这些在骏河中东部的豪族家督们,则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们的席位边上,是东三河吉良家、牧野家这些已经臣服于今川家的势力,和东条松平家、五井松平家这些亲今川家的松平家势力,虽然也喝得尽兴,但喝酒时玩的游戏却和骏河人差距颇大。奥平家的奥平义昌前不久在讨伐一向宗的战役里表现英勇,洗刷了叛乱的污名,成功赢回了主家的信任和部分旧领,此刻也在努力地和这些同僚们搭上关系。….
至于庵原家和兴津家这两个太原雪斋的本家和娘家,为了避嫌依旧被安排在了最末端的席位——不过他们倒是毫不在意。兴津正平和庵原忠胤喝得开心,同时还在给最近受他们提携的伊丹康直些许指点。
「广忠,其实你可以不用亲自来的。」今川义元为坐在身侧的松平广忠斟上一杯酒水,「来贺新年的都是家臣,松平家再怎么说也是盟友,何必亲自跑一趟?」
「感谢兄长多年来对松平家的照顾。」松平广忠依旧是那么真诚,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感情——在他看向坐席中的东条松平家和五井松平家时,神色却难免有些落寞。这些本是松平家的分家,也是松平广忠的坚定支持者。可是
这几年来,随着松平宗家的分裂和落寞,今川家在三河的势力不断加强,越来越多的松平家麾下的豪族开始和今川家走得更近,连松平家的一门众也是如此。
松平宗家中有不少人对今川家伸手过长表示不满,不过这都被松平广忠弹压了下去。他知道,如果没有今川义元和今川家屡次相救,松平宗家和他松平广忠怕是早就亡了,今川义元对他有再造之恩,他不能恩将仇报。可松平广忠有时候内心也会有所疑惑——他是否是把个人感情凌驾于家族利益之上了呢?
酒过三巡,今川义元暂时离开了宴会,出来透透气。天守阁旁的道场里,碰杯和欢呼嬉戏的声音要比天守阁内嘈杂得多——这是今川家直辖旗本、马廻、侍卫和小姓们的宴会,自然要比那些有名有姓的家督们放得开。
今川义元于是走进道场,一进来就看到吉良玮成和赤井黑高在打架。平日里这两个大块头打架,一般都是吉良玮成靠着臂力压制赤井黑高。但今天吉良玮成仿佛喝高了一样,脚下只打晃,下盘不稳。赤井黑高的酒量明显好了不少,即使已经上脸了,依旧足下生风,拳拳到肉,打得吉良玮成狼狈不堪。而绯村羊羽,则在一旁动情地解说着:
「喔!快看赤井大人的这一击直拳,每一个二十年苦练的功力万万是打不出这样一击势大力沉的快拳的!」
「但看我们的吉良大人,用脸接了这一拳却丝毫不乱,疼都没带疼的!别的不说,这抗打击能力,在座有谁能比得上?」
「《假名目录》里可是命令禁止斗殴的吧。」今川义元也加入了观众的行列,靠在墙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吉良玮成和赤井黑高的搏斗。
「在修炼,在修炼,道场里还不允许练武了吗?」赤井黑高满嘴歪理邪说,大笑着就把今川义元给搪塞了过去。
「认真修炼的是人家田沈。」今川义元越过大家的发髻,看向了喧闹的人群边,在道场安静的一角里认真练习剑术的田沈健太郎——即使是新年,他也从不会怠慢每日的基本功。….
从道场出来后,今川义元回了天守阁,径直走向楼上。早坂奈央和望月贵树这对新婚夫妇这靠在栏杆边,不知道说着什么。今川义元没有打扰这对眷侣难得的休息和甜蜜时间,边从楼梯的另一侧绕了上去。却发现木下藤吉郎和小葵也躲在角落里,两个小孩子说着悄悄话,不知道在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
于是今川义元又绕了一个大圈,从远侧的楼梯上来。回了顶楼,发现一家人正在聚餐。太原雪斋在楼下的宴会里喝高了,走到楼上来喝醒酒茶。今川五郎作为少主露脸过后,也跑回了楼上,和弟弟妹妹一起吃饭。寿桂尼、银杏、那古野氏丰围坐在屋里——令人意外的是,武田信虎居然也在。
平日里,武田信虎总是神出鬼没的,从不和银杏一起吃饭,而是天天在今川馆里遛弯。太原雪斋特意命令忍者对他严加看管,不允许他踏出今川馆一步。
「岳父大人?」今川义元早就用上了更加亲密的称呼,在武田信虎身边坐下,「怎么今天有了兴致赏光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还不是你那老婆硬拉我来的。」武田信虎一边不顾礼仪地大快朵颐,一边用筷子非常粗鲁地点了点银杏。
今川义元本以为寿桂尼会对武田信虎这无礼的行为表示不满,结果却发现她完全不为所动。也对,母亲这样一个极度现实务实的人,又怎么会在乎所谓的礼节呢——看来几年前和武田信虎因为礼仪问题爆发的争吵真的全都是装的,都是为了配合武田晴信、太原雪斋的计划演戏罢了。
母亲也真是可怕……在家里也有数不清的戏要演,真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的,哪个眼神是真的。该不会催我生孩子什么的,也是出于什么计划和什么目的在演戏吧——今川
义元想想后便觉得背上一阵寒意。
「关爱孤寡老人。」银杏以「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方式开始损自己的父亲,「总不见得让您一个人过新年吧?」
「你这是把自己往死里咒?可真是‘关爱,父亲啊。」武田信虎干笑了两声,倒是也不在意。
「您不把子女当人看,和没有子女有什么很大的差别吗?」银杏歪了歪脑袋,随后叹了口气道:「要是弥弥还在该多好啊……」
「人死不得复生,活人何必在乎这些,早晚的事情。」武田信虎看得很开,完全没有因为提起了女儿的死讯而有丝毫难过,依旧大口扒着饭,「哪怕你,晴信,还有信繁他们,全部死在我前面,我也不会为你们掉一滴眼泪的。」
「那可真是谢谢您,坚定了我好好活下去的动力。」银杏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在桌子底下拉了拉今川义元的袖子,「先生,以后我再也不说那些乌鸦嘴的话了,我要活得比我父亲久,把他的骨灰倒进下水沟。」
「好歹撒到诹访湖嘛。」武田信虎被女儿的话逗得捧腹大笑,「希望那时候晴信已经死了,不然他肯定都不肯让我的骨灰回去。」
扶摇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