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田沈健太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今川义元。今川义元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做决定,便带着武田晴信和两家的人退到了天守阁外。田沈健太郎见状陷入了沉默,思虑良久后却突然如释重负地微微颔首。
「为什么田沈家一定要有人继承呢?」田沈健太郎看向家臣们,把家臣们都给问懵了。
「怎么可以没有人继承呢?」牧田正盛等人愣愣地反问道。
「那行,我继承,现在我宣布田沈家灭亡了,你们可以自谋出路了,田沈家的直领你们也可以随意瓜分。之后你们想要侍奉哪家,随你们的意思。」一贯正经的田沈健太郎居然罕见地露出了玩笑般的笑容。
「兄长,你在干什么?」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他的弟弟田沈健次郎先急了,一急起来没有留意称呼,居然直接用上了「兄长」,「这祖祖辈辈相传的家业,怎能如玩物般丢弃?赶紧给我回来继位,然后把田沈家的家业夺回来,之后怎么处置我都随你!」
「这祖祖辈辈相传的家业除了害得我们兄弟相残,害得你和母亲被家臣下克上险些丧命,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吗?」田沈健太郎冷眼环视了一圈周遭的家臣,「还是你觉得这些家臣还值得信赖?如今我继位,不过是成了他们的傀儡罢了?这样的家族,又有什么必要传承守护它?」
「这是田沈家赖以安身立命的家业,你把它扔了,我们拿什么过活,拿什么赡养母亲?」田沈健次郎对哥哥大吼道。
「实不相瞒,我在今川家的俸禄,已经远超田沈家一年能收上的年贡。吃穿用度的问题完全不用担心。」
「可是那终究是别人赐给你的钱,哪天想追放你就追放你,只有自家的领地才是握在自家手上的,哪有舍弃领地去给别家出仕的道理?」田沈健次郎似乎已经觉得自己的哥哥无法理喻了。
「你觉得你的领地握在自己手上吗,健次郎?」田沈健太郎指了指身旁的牧田正盛,也不管他铁青的脸色,「还不是如履薄冰?下次遇到政变,你能保证你自己性命无虞吗?你能保证母亲的安危吗?」
这次田沈健次郎说不出话了。
「所以,这就是我的决定。」田沈健太郎于是转过身来,背对着弟弟,面向身前的一众家臣,「田沈家就此解散,我会带着舍弟和家慈离开,之后你们想怎么善后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和我们无关。」
「大公子,你一走,我们这里群龙无首,马上就要被临近的豪族吞了啊。」牧田正盛即使已经被田沈健太郎气得七窍生烟,但眼下还是不得不低声挽留道:「为了这份代代相传的家业,还请务必……」
「那你们归附别的豪族就是了,依附田沈家和依附别家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们只是想要现在这样架空主上的权力,所以才舍不得手上的傀儡?」田沈健太郎一针见血地戳穿了牧田正盛心中的鬼主意,「我走定了,不必多说。」
「这可又不得您啊,大公子,如果您实在不听劝,在下等人也只得替先主教育您了。」牧田正盛被逼到墙角,已经是眼露凶光,周围的其他家臣也都是微微挺直了腰杆。
「别做愚蠢的事。」田沈健太郎将左手摁在了刀柄上,冷冷地呵斥道:「离开家族的岁月里,我日益磨练武艺,你们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体弱多病的健太郎吗?」
「你小子莫非是想仗着今川家和武田家的人胡作非为?」牧田正盛也是抽刀在手,低声骂道。
「家丑不外扬。」田沈健太郎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剑道起手式的姿势,「清理门户,我自己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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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屋内响起打斗声后,今川义元赶紧带人冲入天守阁内。可是等他们赶到现场时,一众田沈家的家臣和武士都已经被田沈健太郎无伤放倒,
田沈健次郎手上的绳子也已经被割开。田沈健太郎好整以暇地收刀回鞘,同时向今川义元抱拳一礼:
「在下已经决定了,放弃田沈家,带着家慈回骏河,如果舍弟愿意便也一并带他回来。」
「什么?」武田晴信听到后简直是瞠目结舌,「好好的家族你作为嫡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地理位置多好,你不要送给武田家不行吗?」
「这是我家臣的事情,虎千代,手别伸太长啊。」今川义元站到了田沈健太郎的身后,微笑着提醒武田晴信道。
「也就只有你们今川家的人会干出这种荒唐事。」武田晴信无语地连连摇头,随后干笑了两声,「算了,罢了罢了,随你,我习惯了。」
「健太郎,你当真决定了吗,这毕竟是件大事啊。」今川义元又回过头来向田沈健太郎低声确认道。
「决定了。」田沈健太郎坚定地颔首,「比起一个只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厄运的家族,在下更想要家人平安,更想追求自己的剑道理想,而不是终身困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小山沟里。跟着殿下的八年里,在下过得很开心。也意识到,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家族,其实并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东西——人生里远有比家族更加重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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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三年(1544)年7月7日,上野国平井城。一行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山内上杉家的居城。这里倒是一点都没有关东管领的排场,也可能是因为秘密出访,所以只有零星几人在城下町外欢迎到访的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
「在下长野业正,见过治部殿下、大膳殿下。」为首的一个中年武士一身甲胄,却仍然礼数周全地行礼道。
「有劳长野信浓远迎。」今川义元同样周到地回礼,而一旁的武田晴信则是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武士。今川义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长野业正也刚好抬起头来,顿时让今川义元愣了一下——长野业正的眼睛昏黄得可怕,粗糙的脸颊上也有数块斑纹,活脱脱一副衰老老虎的面相——这是常年暴晒、日夜操劳的代价。
而这时,长野业正身旁的一个侍从也引起了今川义元的注意。他定睛看了一下,方才认出那人——正是田沈健太郎的师父大胡秀纲——之前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上洛途中遇到的剑道大师。今川义元身后的田沈健太郎也注意到了师父,微微点头示意,大胡秀纲则是不为所动,似乎是不想在公事场合叙旧。
「哦?可是故旧?」长野业正察觉了今川义元等人的视线,便抬手介绍道:「这位是上泉秀纲,在下的侍从,上野有名的剑道兵法家。」
「见过诸位殿下,别来无恙。」上泉秀纲俯身一礼——他也是之后才从田沈健太郎的信笺里得知,那日遇到的品川五郎和中杉虎千代居然就是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两人。
「上泉大人。」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也是回礼——看起来原来的大胡秀纲应该是继承了名门上泉氏的衣钵,该用了上泉氏的苗字吧。
「也没有在城外待客的道理,诸君,请吧。」长野业正于是向侧后退了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主公已在城内备下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因为不想惊动他人,所以是在内室,还请见谅。」
进城的路上,田沈健太郎终于找到了机会,策马来到上泉秀纲身侧,向他俯身见礼。
「多年不见,剑道可有精进?」到底是习武之人,上泉秀纲第一句话就关心起了弟子的武艺。
「不敢说精进,但修炼一日不敢怠慢,比过去的自己还是成长了一二。」田沈健太郎谦虚而自豪地答道:「改日公务结束后,愿得师父指教。」
「好。」上泉秀纲满意地颔首,随后看了眼一行人来路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从信浓来,应该路过
了你的家乡吧。有回家看看吗?」
「回了。」田沈健太郎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表示,最后还是选择直说:「家里发生了内乱,最后在下解散了田沈家,把家慈和舍弟送往骏河了。之后田沈家的领地该怎么样,就随便家臣们处置了。」
「挺好的,剑道中人本就不该拘泥于城池领土,游走四方、历经磨难,剑道方能见长。」上泉秀纲完全没有对田沈健太郎的所作所为表示疑惑,「等过些日子,我也打算把上野国的领地托付给犬子,自己出外游历了。到了那时如果路过骏河,再来拜访你。」
「师父要走吗?」田沈健太郎闻言有些诧异,「山内上杉家贵为关东管领,信浓殿下(长野业正)又是笔头家老,您作为他的亲信,前途不可限量,将您的剑道发扬光大也是有机会的啊……」
「依靠权势发扬的剑道毫无意义,太多的公务军务也只是耽误修行的时间罢了。」上泉秀纲摇了摇头,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平井城天守阁,「而且这山内上杉家……怕是没有什么未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