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今川义元将双手背在背后,凛然屹立在城头,深吸了口气,便对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大吼道:
“吾乃今川家第十一代家督,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尔等兵士,可是要犯上作乱?”
今川义元的一声大吼,瞬间让城下的士兵们陷入了混乱——他们的家主和武士们可是跟他们说,他们是来平叛的啊?堀江城里不是叛军吗,怎么今川义元反而在城头?
“家督大殿是被大泽家和鹈殿家的叛徒挟持了,才被威胁着说出这些话!不要自乱阵脚!我们赶紧打进城,救出家督大殿!”叛军的武士们匆忙出手弹压,找着托词大力呵斥着那些有所动摇的士兵们。但这些平头老百姓也不傻,怎么都觉得眼前的情况透露着一股怪异的气息,可这些叛军的武士也不敢直接摊牌说“我们就是要谋逆”。
因为今川义元虽然在这些外样家臣和武士里的口碑不是很好,但在民间却享有很高的人气。他在信浓和三河三番两次援救平民、在小豆坂为了部下亲自断后的事迹,都让他在普通百姓里成为了歌颂和敬仰的对象。一家豪族的军队里,武士的比例往往只能占到五分之一上下,剩下的足轻都是征发而来的百姓。想命令这些百姓去谋逆犯上,攻击他们敬爱的家督今川义元——恐怕会有哗变的风险。
“大泽家和鹈殿家乃家中忠良,怎会叛逆?若他们是叛逆,我又怎敢在危难之际避入堀江城呢?真正的乱党,正是城下的武士!尔等定要明辨是非,切勿被宵小蒙蔽,翻下滔天罪行!事后追求起来,岂不祸连家小?”
城头的今川义元仍在大义凛然地高声疾呼,城下的足轻们则越来越多地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家督大殿的样子,不像是被挟持的啊?”
“你们被征发出兵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啊?”
“俺们说是要讨伐叛乱的奥平家啊。”
“俺们也说是去打三河佬。”
“可你看那些三河佬,现在不是和俺们列队在一起吗?俺们怎么不去打他们,反倒是要和他们一起攻城嘞?”
叛军的武士们听着身旁足轻的议论,一个个都是满头冷汗——是啊,大家都不是傻子,又怎会看不出事实到底是怎样的?
“再这样下去,军心就乱了。”奥平贞胜感觉到周遭足轻们望向奥平家的视线越来越复杂,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对身旁的侍卫沉声道:“取弓来,把今川义元射死在城头,还敢站在那么明显的地方!”
“殿下?”侍卫们一听都是傻了眼,“大庭广众之下射杀家督,这就绝无善了了啊……”
“眼下难道还要善了的可能吗?我弟弟都已经被悬首城外了啊!”奥平贞胜恨得牙痒痒,随后不管不顾地弯弓搭箭,对准了二十丈外的今川义元,拉满了弓弦就是一箭射去。
城头的今川义元看到远处寒光一闪,便见一支箭矢扑面而来,他只是游刃有余地一歪脑袋,就让过了这支箭矢,听着它“噔”地一声钉在了身后的城楼上、
城下的士兵们见有人射击今川义元,顿时就是一片哗然。嘈杂的呼唤声中,今川义元淡定地取下背后弓箭,稍微确认了一下来箭的方向,便悠闲自在地反手一箭,直接钉在了奥平家马印的旗杆上。
奥平贞胜被这恐怖的射术惊得说不出话来,而一旁足轻们的鼓噪则更加剧烈了。
“不能再拖延了,越拖越麻烦,我们带着信得过的武士打头阵,逼着足轻们上。城里可用之兵加起来也不破百了吧?哪怕士气低迷点还是能赢!”朝比奈亲德眼看局面要失控,便亲自策马来到了奥平备军中,“井伊家已经答应了,再派人去通知西乡备、堀越备和饭尾备,让他们也带武士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首鼠两端?难道今川义元跑了,事后还真会放过他们不成?
”
“好。”奥平贞胜欣然允诺,带着自己的旗本,又抽调出了家里所有武士,集结了精锐就准备冲关。
同时,朝比奈备、奥平备和井伊备的武士们也都扮演起了督战队的角色。他们对着足轻们亮出武士刀,劈头盖脸地痛骂这些动摇的足轻,把他们逼着攻向城墙。
“谁敢回头就是一死!”
“攻不上城头就等着掉自己的头吧!”
“别多问,别多想,听老子的就行了!”
“交头接耳者斩!踯躅不前者斩!”
在武士们的逼迫下,数百不情不愿的足轻被驱动着赶向城下,对城门和城头发起猛攻。堀江城本丸里剩下的战兵数量已经岌岌可危,甚至连残存的辅兵和民夫都不得不拿着竹枪上城协防,瞬间就被叛军的箭雨压制住了。哪怕足轻们战意低迷也无所谓,因为叛军的武士只是需要他们去当肉盾一样第一波登城,吸引守军的火力,掩护武士登城。
在城头的格斗里,堀江城的足轻、辅兵和民夫们哪是甲坚兵利、武艺高强的武士们的对手,很快被杀得落花流水,眼看就要被赶下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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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时,东南方的官道上却隐隐传来了马蹄声。众人回身望去,只见远方已经腾起了马蹄尘。不久后,就可以隐约看到来人的旗帜了——朝比奈、三浦、濑名、松井——中远江的谱代家臣们都赶来了。在他们身侧,还能看到今川家旗本安远备的节仗旗。
叛军们顿时全军大哗,屁股后面出现的今川家谱代主力让一切攻城尝试的成功率都降至谷底。要不了几刻钟,他们就会被包围攻杀在堀江城下。这些叛军的足轻本就没有多少战斗意志,眼看局面恶劣至此,一个个都是不肯前进了。
“怎么会这么快?至少也要中午才能到吧?”朝比奈亲德顿时感到大事不妙,“我还特意安排人去挂川城谎报军情,说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延缓他们的增援时间,怎么全来了?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完几十里地啊!”
与此同时,援军军中。
“前进,前进,前进,把鞭子都给老子甩起来,哪怕把战马的屁股抽烂了也要给老子赶上!”朝比奈泰能望着远处的堀江城和堀江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急得已经是双目血红,狠狠地用马鞭抽打着坐下马,不断催动着部下门向前冲去!
“太冒险了,兄长!”朝比奈泰长被朝比奈泰能的指挥吓得不轻,“哪有抛下所有足轻,只带着骑兵奔袭的道理?叛军人数可是快有两千人了啊!”
“带着那些拖拖拉拉的步兵,不得下午才能走到,堀江城丢了,家督殿下遇害了怎么办?”朝比奈泰能不管不顾地继续低头猛冲,同时在一片轰响的马蹄声中大声吼道:“给老子冲!”
“您这是要玩命啊!”朝比奈泰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眼朝比奈泰能,又看了眼身后的三浦家、濑名家、松井家和安远备——他们在朝比奈泰能的逼迫下,也同样抛下了所有步兵,只带着骑马武士们狂奔而来,“不仅玩我们朝比奈家的命,还玩大家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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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各家叛军军中,太原雪斋安排的内线们眼见局面有变,已经纷纷活跃起来。
“父上,眼下我们的人被家督大殿说得军心涣散,而朝比奈备中守的援军也马上就要到了,此次叛乱肯定是要功亏一篑了!”堀越贞丰此刻正拉着堀越贞延的马缰,摇动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我们又是出兵,又是围城,断然没办法置身事外了,事后今川家肯定要追究咱们的!要是再不做出点表现将功赎罪,那可就麻烦了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堀越贞延扫了眼堀越贞丰。
“赶紧对奥平备、井伊备还有丹波守(朝比奈亲德)的部队动手啊!就说我们之前是没有搞清楚形势,不知道哪边才是叛军,现在看到家督大殿出现在城头后终于明辨了是
非,协助平叛了!”堀越贞丰指着奥平备、井伊备和朝比奈备的旗帜就是一对比划,“快点动手吧父亲,被别的豪族抢先了,我们的平叛头功就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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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我们士气全无,对面远江又到,里应外合之下,眼下局面已经不可为,还是早做准备为上啊!”小野政直凑到了井伊家老当主井伊直平的身边,:“我们井伊家这次无论怎么样都逃不过去了,肯定要割点肉下来才能弥补这次叛乱的过时!现在趁着奥平家和丹波守他们还没醒悟,我们抢先一步反正,攻击他们,将功赎罪啊!”
“那我们以什么理由呢,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啊……”井伊直平面露苦色,急得满头大汗,“我们可是和奥平备合作攻城了啊,这就是板上钉钉的谋逆行为啊!”
“实在不行就把罪责推给两位公子(井伊直满、井伊直义)!”小野政直得到了机会,立刻毫不客气地进起了“谗言”,想要除掉家里的两个“反今川派”的中坚力量,“就说您和殿下(井伊直盛)都是被他们胁迫谋反的,抓到机会后立刻就拨乱反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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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怎么办?”奥平贞胜目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其他叛军明显都心思活络起来,似乎想对奥平备出手了,顿时慌了神,开始寻找自己的弟弟,“三弟?人呢?”
“兄长,我在这里!”奥平义昌闻言策马赶到,来到奥平贞胜身后。然而,还没等奥平贞胜开口说话,就感到背后受到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就摔下马去。
“兄长,对不起了,为了奥平家的存续,只能委屈你了。”奥平义昌心一狠,用刀鞘把奥平贞胜给敲晕在地,随后便在马上对奥平备的士兵们真臂高呼道:“一切谋逆行径都是奥平贞胜擅作主张,裹挟部众!眼下逆贼已经束手就擒,我们奥平备即刻反正,继续为今川家奉献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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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叛军一个接一个地倒戈回归,而今川义元的援军越来越近,朝比奈亲德的心已经是冰凉刺骨。原本还在攻城的足轻已经逃得一个都不没了,只剩下几十个武士还聚拢在他的身边。
“娘的,朝比奈泰能那厮怎么会如此之快……平日里需要他带着朝比奈家做出正确决断时,他总是瞻前顾后的像个娘们一样。怎么轮到支援今川义元那个废物了,他倒是这么快?”朝比奈亲德此刻恨得牙痒痒,狠狠地用手往大腿上一锤,“他但凡晚到两个时辰,我都能把这脆弱不堪的堀江城给冲下来!”
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善后时,从远处冲来的马蹄声已经近到眼前。他抬头一看,满脸胡茬的朝比奈泰能已经横刀立马地杀到了他的身前,背后跟着的是远江朝比奈氏的旗本骑士们。他们个个虽然大口喘着粗气,却是杀意十足。
“你来耀武扬威什么?”朝比奈亲德指着朝比奈泰能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来清理门户了。”朝比奈泰能的脸色比厉鬼还要难看,几乎是咬着后牙槽蹦出了几个音节:“你这玷污家名的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