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从那边的屋敷上爬上去,有个暗窗,踹开了可以钻进去!”大泽基相看了眼正在激战的二之丸城门,知道那里必然是走不过去的,便带着今川义元等人向侧边绕去。他们顺着柱子爬上了一座不起眼的屋敷的屋顶,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四处乱飞的箭雨和碎石,缓缓靠近城墙上的一块石砖。
“那里有人!”眼尖的一个朝比奈家武士发现了大泽基相和今川义元的行动,指着屋顶大吼了一声,瞬间就是有十几个士兵围了过来。
大泽基相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狠狠地一脚踹向石砖,只见十几块石砖应声被踹塌,露出了一个小豁口。
“殿下,快走!”大泽基相忙不迭地把今川义元退入豁口内,今川义元纵身一跃,跳到了城墙内的地板上,随后帮着后续的人依次翻进来。他们立足还未稳,一阵箭雨便再次袭来,把走在最后的一个大泽家旗本射倒在了屋敷上。但大泽基相已经没机会去拉起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了,因为朝比奈备的士兵已经一拥而上地翻上屋敷,向豁口杀来。
“断后!”大泽基相对剩下的部下们大吼了一声,让他们看住豁口,自己则领着今川义元等人一路向二之丸城门冲去。还没等他们到地方,就已经看到不少朝比奈备的武士带着足轻们翻上城头,把大泽备和鹈殿备的士兵打得节节败退,眼看二之丸城门的控制就要丢失了。
“走,继续撤!”大泽基相明白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心一横,果断地再次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让残存的部下们簇拥着今川义元一路退向堀江城靠湖的本丸。他们前脚刚走,二之丸的城门后脚就被撞开,朝比奈备的追兵呼啦啦得杀了进来,今川义元等人好不容易才冲入本丸城门内,大泽基相立刻亲自上城组织防御。
终于,在夜色降临时,大泽基相勉强保住了本丸城门不丢,攻击一方的朝比奈亲德也在日落后暂缓了攻势,驻扎于二之丸内。不久后,就看到堀江城东门外火把通明,奥平备和井伊备的士兵也开入了二之丸,而西乡备、饭尾备和堀越备则等在城外,把堀江城各个小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样,形势如何?”今川义元好不容易找到了大泽基相,压低声音问道。
“实不相瞒,很不好,殿下。”大泽基相面露惭色,随后非常惭愧地沉声道:“鹈殿备可能已经垮了,无力再战。大泽备损失惨重,可用之兵不满百人,战意已经岌岌可危。堀江城虽是坚城,但主要的防御工事都在三之丸和二之丸,本丸实在是太小了,没什么腾挪空间。如果叛军不顾一切的总攻的话,明天上午怕是就能落城了。”
今川义元闻言陷入了沉默。
“明天上午,援军估计还到不了吧?哪怕到了,城外的叛军也可以依托堀江城三之丸的工事挡住他们,我们撑不到解围的时候了。”大泽基相虽然已经羞愧得满面血红,但还是没有为自己找任何一个借口,而是诚恳地建议道:“殿下今夜乘小船从滨名湖突围离开吧。我们的水手熟悉水文,在夜色下也能航船,对方的船只追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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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站在本丸城头的今川义元望着昏暗月色下朝比奈备左三巴的旗帜,仍然有难以置信的感觉。
朝比奈家自今川宗家来到骏河起,就世世代代都是今川家的谱代家老,忠心耿耿,为今川家南征北战,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当年今川义元在花仓之乱里被今川良真逼到绝境,周遭没有一人支持,困在今川馆内等死——在这种绝境之下,朝比奈泰能却毅然决然地站到了今川义元这一边,帮助他化险为夷。这份忠心和情谊,今川义元至今都记忆犹新。
如果说在全今川家里,要让今川义元挑出一个直到穷途末路时也绝对不会背叛今川家的家族,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朝比奈家。
朝比奈家怎么可能叛乱呢?
“殿下,朝比奈备来使求见。”
田沈健太郎的声音打断了今川义元的沉思。
“让他进来吧。”今川义元长叹了一口气,便走下城头,向天守阁走去,“我亲自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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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堀江城天守阁内,朝比奈亲德也亲自作为使者来面见今川义元。
“家督大殿。”朝比奈亲德礼数周到地向今川义元行礼,仿佛不久前刚刚打得鹈殿备和大泽备溃不成军、追得今川义元狼狈不堪的朝比奈备是其他人指挥的一样——朝比奈备真不愧是今川家中最强之军势。
“有礼了。”即使到这样窘迫的时候,今川义元也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节,但他也没有客套问候的心情了,单刀直入地逼问道:“请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朝比奈亲德歪了歪脑袋,似乎没听懂今川义元在说什么,“请家督大殿明示。”
“为什么朝比奈家会谋反?”今川义元深吸了一口气,很是失望地叹道:“朝比奈备中守(朝比奈泰能)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连他也想置我于死地吗?”
今川义元说出了有些失态的话——但他真的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朝比奈泰能想谋害他。那个永远一身酒气、仿佛从来没醒过酒的酒鬼,在今川义元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今川义元认可,决心举家追随他。不管哪次见到今川义元,都是笑意吟吟,充满期待地勉励自己。每次随同今川义元出征,他也永远都是冲杀在前、不避陨矢。他待自己就像是亲叔侄一般,甚至将两个嫡子都送到今川馆给今川义元当侍卫——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反呢?
“啊?”朝比奈亲德却仿佛被今川义元的问题无语到了,干笑了两声道:“我们骏河朝比奈氏的决定,关他备中守什么事?”
“哎?”这次轮到今川义元没懂了。
“我堂堂骏河朝比奈氏家督朝比奈丹波守亲德,难道做什么还非得要他远江朝比奈氏的家督批准吗?”但朝比奈亲德却以为今川义元的提问是在看不起他,勃然大怒地拍案道:“少看不起人了,你这家伙!”
“骏河朝比奈?”今川义元一下子陷入了困惑,“朝比奈家所有的领地不都在远江吗?朝比奈家还有分家?”
“啊?”朝比奈亲德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随后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随后指着今川义元道:“你这混账家督,连麾下第一家臣的谱系都不清楚,我们不反你,反谁?你也配当今川家的家督?”
是的,平日里疏于政务的今川义元确实不清楚这些细枝末节的关系,以至于被问得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也不知道朝比奈亲德和朝比奈泰能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更不知道所谓的远江朝比奈和骏河朝比奈是什么意思。
“算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计较了,看在主从一场的份上,给您留点脸面。”朝比奈亲德冷哼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甩到今川义元身前,“自己看吧,家督大殿。”
今川义元打开文书,发现是一封远江、三河豪族的联署,署名的人除了面前的朝比奈亲德外,还有奥平贞胜、管沼定则等诸多此役叛乱的豪族。文书上,这些豪族还保留了最后一份体面,没有直言他们是下克上的兵谏,而是要求今川义元隐居出家,将家督之位让给其子今川氏真,随后放逐太原雪斋,一切事务交由重臣联席会议处理。
“怎么,不服气?您还有脸?”看到今川义元没有回话,朝比奈亲德不屑地摇了摇头,便开始例数今川义元的罪状:
“家督大殿啊,您说说您自打继位以来,评定会议一共召开过几次有吗?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了吧!”朝比奈亲德有些夸张地伸出右手,当着今川义元的面拨弄着,随后啐了一口道:“所有的政务军务全部委托给太原雪斋那个老和尚,要么就是交给尼御台还有你左右的亲信处理。我们这些家臣是不配吗?不仅不配和您商议政
事,连见您一眼都不配!只有到了出征的时候,您要征调我们从军了,我们才能“有幸”得见真容。”
“但是您打了这么多年打出什么名堂了吗?和北条家血战两场,在三河纠缠那么久,打下来多少土地,有哪怕一亩地是分给我们家臣的吗?要分不是分给您的直辖,就是朝比奈备中和冈部左京那些亲信,我们别说吃口肉了,连汤都分不上!几年了,今川宗家的旗本越练越多,朝比奈备中和冈部左京他们的领地也是水涨船高,那我们呢?嗯?”
“那太原雪斋专断独行、大权独揽,什么事情都得过他的手,我们这些家臣被盯得那个死啊,全家上下不知道被他渗透了多少人,晚上起夜去了多久他都知道,悄悄开了几亩的荒地也会被派人警告,说下次要对我们检地。我们想找您上诉,结果您见都不见,转手就把诉状全给了太原雪斋。好啊,真就不把我们家臣当人看呗?当狗?”
“还有您那可笑又可怜的妇人之仁,战场上救援敌国百姓,大老远去信浓捞回一圈难民,又三番两次地下令减免税负……呵呵,那些有眼无珠的百姓和足轻们倒是吃您这一套,但您以为我们武士的眼见有那么低吗?您这“仁德”,在这乱世里屁用没有,早晚害得今川家国破家亡,还要连累我们这些家臣陪葬!反正狗的死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这大人的名声啊!是您这和尚的羽毛啊!受不得一丁点脏!都还俗几年了,还扭扭捏捏守着戒律不肯杀生,哪有您这样的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