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现在有两条路,要么退回大垣城去,一路向南进伊势,再从伊势绕到大和,绕进京都。”太原雪斋长叹了一口气,罗列着两个方案——但其实大家听完第一个方案的路线就知道绝不可能这么走,实在是太远了, 而且那里的战乱一点都不比美浓少。万一大垣城因为战事封闭戒严了,那没法走官道就更麻烦了。
于是,太原雪斋的第二个方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大家的首选:“要么就是向北进山,从山区里绕道北近江小谷城,再走琵琶湖沿岸去京都。”
“只是若是进山,这些马匹也带不进去,只能卖掉。”武田弘信虽然也个老和尚,却显然没能超脱于世俗钱财之外, “才买来没几天,屁股还没坐热,就得卖了。现在兵荒马乱的,咱们想快点卖出去就只能贱卖,卖不出好价。”
“没事,钱是小事,卖给那些逃难搬行李的百姓就挺好。”今川义元倒是不在意这些。
“骏河的富贵公子就是不一样啊,这上千贯的钱说扔就扔,挥金如土。”武田晴信在一旁听着,连连摇头,“我们甲斐人,一文钱恨不得掰开来当两文花。”
“休说这些来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甲斐有多少金矿。”今川义元消遣了武田晴信一句。
“那都是用来备战的军费。”武田晴信理所当然地拍了拍胸脯。
“有那么多钱不能改善一下民生?”今川义元被武田晴信的态度给逗乐了,“非要做出一副穷人扮相?”
“你懂什么,五郎?邻居存粮我存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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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山时,山路还算是平坦。染病的三条夫人拄着拐杖, 在侍女的搀扶下,还能勉强行走。可是越往里走,山势越陡峭,三条夫人渐渐地爬不动了。她那个侍女也是京都陪嫁过来的公家女子,娇滴滴的,自己走路都费劲,更别提馋着三条夫人了。
三条夫人一向性子要强,自然做不出什么主动要求武田晴信来扶她的事情,便故意有些大声地开始喘气,希望能引起武田晴信的注意。
“要紧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关心的声音响起了,却不是武田晴信说给自己的,而是今川义元说给银杏的。
“先生把我当什么人了?”银杏边说边一改刚才有些懒散的步伐,在山路上健步如飞,同时歪着脑袋向今川义元笑道,“可别忘了咱们第一次碰面,某人没走几步脚上就都是水泡。”
“真是没办法呐。”今川义元苦笑着认输,用腰间的折扇给自己扇了扇风,“总是翻旧账,说不过你。”
听到这里,三条夫人只觉得自己脚上的水泡痛得更厉害了。可是心里憋着一股气的她却也打定主意不肯服软, 咬着牙也要跟上去。然而她气力早就不足,走路也难免踉踉跄跄,一下子就摔了一跟头。要不是银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差点就滚下山去。
三条夫人本想下意识地道谢,可一想到这是之前和自己闹别扭的银杏,就说不出口。银杏倒是没有趁机奚落两句,而是立刻对武田晴信发火道:
“你怎么回事?弟妹都累成这样了,你不说扶一把?”
“嗯?”武田晴信闻言悠然自得地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三条夫人一眼,依旧礼数周全地问候道:“请问需要我的帮助吗?夫人?”
“有劳殿下费心了,不需要。”三条夫人赌气般地顶了回去,而武田晴信显然也没有兴趣陪她玩“下台阶”的游戏,直接结束了对话,自顾自地继续爬山了。
“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都是靠不住的。”银杏闻言怨念地嘟囔了了一句,随后也不等三条夫人说话,就主动退后了一步,把三条夫人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搀着三条夫人往前走,“真到了这时候,还得靠我们女人自己。”
“城垣失火,殃及池鱼。”今川义元听到银杏的抱怨,反握着折扇点了点武田晴信的胳膊肘,“我也被一并埋怨进去了。”
“怎么,你是说‘人即城,人即垣,人即堀’吗?”武田晴信也是笑着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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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岭间经历了一段艰辛的旅途后,一行人终于在天文十二年(1543)年2月11日的山路上看到了远处琵琶湖畔的原野——山路可算是要到头了。透过峰峦叠起的群山间隙,隐隐可见一抹草绿,和草绿背后连着连着蓝天白云的湛蓝湖水与湖水中云彩的倒影——一时间竟让人心驰神往。
“这里就是伊部山了。”太原雪斋踏在一块大石头上,扬起手杖指了指南边,“我年轻时来过这山礼佛,绕过前面的尾根筋,就可以看到小谷城的城郭了。然后顺着山路往下走,就出山了。”
“没想到在大山里住了半辈子,最快活的时候还是出山之际啊。”武田晴信双手抱着脑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武田殿下这话倒是有些哲理了,倒是不如随贫僧剃度出家,好好修行一番。”太原雪斋不伦不类地一边跨着腿一边行了个佛礼,对武田晴信打趣道。
“那雪斋大师得给我个气派的法号才行。”武田晴信大笑道。
“听武田殿下这么说,想必是已有中意的了?”太原雪斋只从只言片语里就听出了武田晴信的潜台词。
“德荣轩信玄。”武田晴信不假思索地报了出来,“雪斋大师觉得如何?”
“哎,主公,法号都是颇有修为的住持所取,哪有自己胡诌的道理?”一旁看不下去的武田弘信忍不住出言教训自家主公。
“住持?他有几千甲士?”武田晴信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笑容,“到时候我要叫什么,他们就得老老实实取什么。给他们个面子就差不多行了。”
“安静点。”银杏忽然开口打断了武田晴信。
“怎么了,姐姐,这般凶悍?”武田晴信笑骂着看向银杏,后者却是不为所动,皱眉了片刻后反倒是跪了下来,把耳朵贴在了地面上。
“地上脏。”今川义元略微有些不满,一边拉起银杏,一边掏出手帕把银杏擦了一下被泥土弄花的脸。
“山下有动静。”银杏却是不为所动,继续往地上贴了下去,随后面色凝重地对众人道,“感觉是兵戈之声。”
“哦?”太原雪斋有些惊讶,“土原,上去看看。”
“是!”土原子经领命而去,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一座大树,向山岭后的南方看去,随后神色匆匆地跳了下来:
“大师,不好了,小谷城好像在发生打斗,天守阁着火了,城门也在争夺中,有一队兵士往后山来了!”
“什么情况?”这一下子大家都有些慌了神,赶忙翻上山头观察情况。只见小谷城内浓烟滚滚,天守阁上更是燃起了火光,即使隔得很远,打斗声和喊杀声也隐隐可闻。
“朝仓家假途灭虢?”武田晴信当即有了一个猜想,“莫非是想趁着浅井备前(浅井亮政)方死,浅井家根基不稳之际,借征讨美浓之名,实则一口把浅井家吞下?”
“绝无这种可能。”太原雪斋非常笃定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从小谷城的战况和城池周围的局面来看,更像是浅井家内的政变。”
“雪斋大师何以见得?”武田晴信还要再问之际,密集而凌乱的脚步声却忽然从另一侧的树林里传来。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只见二十几个伤痕累累的武士正簇拥着一个身着武士的青年,狼狈地踉跄而来。他们在看到一行三十多人后也是大惊失色,纷纷抽刀在手准备死战。
“呸!你们这些混账!”为首的那个黄甲武士在挺刀向前的同时还破口大骂道:“先主尸骨未寒,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就跟着田屋明政那厮犯上谋逆,对得起先主的恩宠和小姐吗?”
“烦请稍等!”今川义元在仓促拔出宗三左文字格挡的同时举起了另一只手,“其中怕是有误会所在,我们只是路过旅人,无疑与阁下为敌!”
“多说无益!”黄甲武士却是不管这些,招呼着手下们一起狂攻而来,“保护主公!”
“弥兵卫,且慢!”就在这时,黄甲武士身后的另一个一身紫色阵羽织的武士却高高举起了手,喝止了这场战斗。
“怎么了,美作守?”黄甲武士粗声粗气地质问道。
“这几位里面有几个人我七年前见过,确实是关东来的旅人,必然不是田屋明政的人。”那个紫色阵羽织的武士向前了一步,把黄甲武士握刀的手给摁了下来。
“是……浅井家的大人?”今川义元端详了片刻紫衣武士的面容,终于回忆了起来——那是七年前他和银杏、武田晴信第一次上洛的时候,在近江的酒家里遇到的人,双方还为“战争的正义”这一问题争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