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地狱的另一侧就是天堂,富士川西岸的今川良真此刻已是志得意满。
“太原雪斋,今川义元……和我斗?我都说了,和穿越者斗,徒劳罢了。”
他也举起手来,本想喊几句鼓舞士气的口号,随风却送来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快看,快看,雪斋大师比了‘九’,是暗号。”
今川良真正要去寻找这莫名其妙的声音是出自谁之口时,却发现大军已经骤然骚动起来。前军的今川家旗本队簇拥着寿桂尼的轿子忽然脱离战线向东而去,左翼的朝比奈备和右翼的冈部备、濑名备、关口备也纷纷响应,近4000人瞬间离队。转瞬间,今川良真身边的就只剩下福岛备、三浦备、长谷川备、一宫备、由比备和蒲原备这2000余人。
“四公子,快过河!”朝比奈备在摆脱了阵型后,迅速来到富士川的浮桥边,向今川氏元招呼道。今川氏元和太原雪斋率众过桥后,朝比奈备的士兵们就一拥而上,将这一段唯一的浮桥拆毁,把北条军隔绝在了宽阔的富士川对岸。北条家的追兵们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在波涛汹涌的富士川前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云里雾里的今川氏元终于安稳地来到了对岸,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得到了数千今川军的拥护。
“害怕军中有内奸,一直瞒着你们。”太原雪斋笑着给今川氏元解释道,“承芳啊,还没反应过来吗?为师的第一招谣言过后,今川良真便已失威信,能调动的部队乏善可陈,军权大半回到了令堂御台殿手里。家督之争的关键从一开始就不是别的,而是看你和今川良真谁能得到御台殿的支持啊。为师的第二招,就是为了游说御台殿而去。只要御台殿回心转意,拥护承芳你,自然就有大批部队来投。”
“那为什么…母上会突然放弃了三哥,选择了我呢?”今川氏元看着寿桂尼的轿子在武士们的拱卫下缓缓靠近,而诸多将士也追随而来。
“你还不懂令堂吗?他可以允许今川良真贪得无厌,可以允许今川良真心狠手辣,可以允许今川良真大逆不道,甚至可以允许今川良真杀她的儿子乃至于她自己。但是她唯独不允许的,就是今川良真出卖今川家的利益。她看中今川良真的,只有他那能振兴今川家的才华。但如果这才华没有用于振兴今川家,那今川良真便再无用处。”
太原雪斋对着寿桂尼轿子的方向打了个响指,而寿桂尼也正好掀起门帘,她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日兴津正安呈交给太原雪斋的书信。
“那是…”
“那是今川良真和北条家达成的交易——割让河东,换北条家背叛我们,转而支持他。但是陆路交通全断,所以今川良真想去找北条家,就只有走水路。回程之时,携带誓书的使者便被我埋伏的兴津水军的船队擒获,书信被转交尼御台。但是一封书信还不足以让她回心转意,只有等她今日亲眼看到北条军在帮助今川良真袭击我们时,一切才证据确凿。”
“兴津水军?可是老师不是把船全烧了吗……等等…难道兴津家那天晚上烧的不是船,只空烧了港口?”今川氏元说着说着才恍然大悟,一切蹊跷的事情也都合理起来,“老师之前之所以让庵原家在撤离时把城里的辎重都烧掉,也是要让我三哥误以为老师您所过之处都会烧光一切带不走的东西?让他误以为兴津家也把战船全烧了?”
“孺子可教。”太原雪斋看今川氏元开窍了,颇为欣慰地解释道,“火烧庵原城是障眼法,而兴津家在兴津港烧的也只是港口、茅草和几条废船,不过今川良真的忍者在深夜里是辨别不清到底烧了哪些东西的。实际上,兴津水军的主力船队已经趁着夜幕出海。就等着今川良真误判兴津水军已全灭、海路安全,让使者走水路去北条家。”
“可老师怎么知道今川良真一定会去找北条家?又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达成割让河东的协议?”
“哈哈,之前不是说了?那今川良真既然未卜先知,就一定能猜到我们会去找北条家,又岂会束手待毙?可北条家里也有个僧人和为师我一样‘不是吃素的’,眼见河东这块大肥肉,又怎会不提条件就甘为今川良真做嫁衣呢?今川良真只要答应了损害今川家利益的条件,他就败了。为师只需要拿到他心术不正的证据呈给令堂,御台殿自会对其失望,串联亲信部众反对今川良真。”
“尼御台只要宣称:‘经过忍者调查,是今川良真谋害的先主’,还有多少先主旧臣愿意跟随今川良真?他们可不是令堂那样,一心为了今川家利益最大化的铁石心肠。谋杀先主亲兄的恶贼,哪怕再有才又如何服众?如今他们又亲眼看到今川良真内通北条家,让北条家帮着追杀我们,更会坐实今川良真谋害先主的说法。别忘了,先主死前可就是去了北条家啊。这些谱代重臣们肯定怀疑,是今川良真勾结北条家害死了先主,又引北条家进河东围攻我们。”
“如此一来,还有谁会为他效命?有朝比奈家带头,再加上令堂的威信,拨乱反正者数不胜数。”太原雪斋分别指了指那些向今川氏元靠拢过来的部队和留在今川良真那边的党羽们,“剩下那些,不是对今川宗家有所不满的,就是福岛家的暗中盟友。令堂害怕计划泄露才没有提前联络他们。我们把他们引到野外来,一举歼灭。”
“但这计划还有一成变数。”太原雪斋说到这里,脸色逐渐郑重了些许,回头看向富士川对岸正在临时打造木筏、寻找渡口的北条军,“北条狼子野心,必然不会止步于河东。我们必须要在北条军渡河前击溃今川良真,统一今川家,方能抵御北条于富士川。”
“如果老爷子担心的是这个,那倒大可不必。”被双方往复计谋弄得晕头转向的今川氏元,多日来终于得意地笑了一次,也学着太原雪斋打了个响指,指向河东北部的山区,“我之前干的坏事来了。”
太原雪斋顺着今川氏元的手臂望去,只见山区里隐隐有烟尘腾起。片刻后,先锋部队已经杀出山谷,赤红的武田菱高高飘扬。
“你这臭小子把武田家也给引来了…?”太原雪斋瞠目结舌,大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那也是没办法呐。之前本来担心,老爷子那个一点报酬都不愿意给的求援请求,北条家根本不会搭理,所以我就把今川家内乱的消息告知了武田家。武田和咱们今川是世仇,自然不会客气,肯定会趁乱出兵。武田军一进河东,就可以把水搅浑。我想着若是北条家不来,咱们也实在敌不过我三哥,再差不也可以投奔武田家那里当傀儡吗?”
今川氏元看着武田军快速南下,而原本正准备渡河的北条军却愣在了那里,随后便决意转向,去应战突然到来的武田家,“没想到歪打正着。武田和北条也是多年仇敌了,冤家路窄,都来抢河东,必然大战一场。咱们就可以专心应付我三哥了。”
“为师怎么没有收到手下的报告,你这臭小子是怎么通知武田家的?派谁去的?”太原雪斋狐疑地看了眼土原子经等人,他们都老实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四公子没叫我们去。”
“遇到一个故人,之前帮过他一次,这次就请他帮忙跑腿。日行一善,功满三千啊。”今川氏元笑着答道,想起了小七郎那腼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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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家直辖旗本共三备2100人, 700披甲战兵,1400辅兵,还有100马廻众。马廻众领军者绯村羊羽、赤井黑高,旗本第二备领军者山田景隆,第三备领军者浅井政敏,第四备领军者牧山名左,奉尼御台之命,向四公子报道!”
“朝比奈备500人,170战兵,领军者朝比奈泰能,奉尼御台之命,向四公子报道!”
“冈部备800人,270战兵,领军者冈部亲纲,奉尼御台之命,向四公子报道!”
“濑名备300人,100战兵,领军者濑名氏贞,奉尼御台之命,向四公子报道!”
“关口备280人,90战兵,领军者关口氏禄,奉尼御台之命,向四公子报道!”
“庵原备200人,70战兵,领军者庵原忠胤,向四公子报道!”
“兴津备160人,50战兵,领军者兴津正安,向四公子报道!”
“总兵力4300余人,战兵1500余人。”太原雪斋点算完毕后,看向今川氏元,“承芳你觉得胜算几成?”
“兵力是三哥两倍,而且对方人心惶惶。如果全交给老爷子指挥,十成胜算不为过吧?”今川氏元打定主意当起了甩手掌柜,往后面一缩。
“不,九成九。”太原雪斋摇了摇手指头,随后把将手边念珠收入怀中,系紧了衣带,“胜利之前永远不要傲慢地觉得己方必胜,自以为是的下场就和今川良真一样。”
而这时,寿桂尼所乘的轿子也缓缓地来到了今川氏元身边。今川氏元自然是不指望能得到母亲一句道歉的,不过母亲在这最后时刻选择站到了自己一边——虽然纯粹是利益考量——但也让今川氏元心里微微泛起涟漪。
寿桂尼轿子外跟随的瑞林虎太郎上前一步,将一面旗帜捧给了今川氏元。今川氏元打开一看,正是今川家家督代代相传的赤鸟马印。
“良真那面是赝品,这面才是真的。”轿内的寿桂尼冷声开口,“今川良真天纵奇才,却不以今川家的利益为重,实在可惜。出卖家族利益之徒,无论再有才华,也不配继承家督。退而求其次,承芳,你来当家督。打起马印,剿灭叛徒,把龙丸佩刀自己抢回来吧。”
说罢,抬轿子的侍卫们立刻起轿,向阵后移去,把指挥权留给了今川氏元和太原雪斋。
“若是让令堂知道了,你这臭小子为了搅混水把今川家内乱的消息告诉了武田家,令堂估计要气死。你三哥把河东割给北条好歹还换来援兵,你卖给武田那才是白送今川家的领土。”太原雪斋凑到今川氏元耳边,低声调侃道。
“老爷子,我早就说了,今川家这势利又冷血的家族跟我有什么关系?它的利益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来抢家督,只是不想让自己和老爷子——现在还要带上朝比奈家,不想让大家死而已。至于今川家,要灭就灭了咯,与我何与也?”今川义元摊了摊手,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今川氏元打起了赤鸟马印,看着空中迎风猎猎作响的那抹血红,周遭的今川家武士和足轻们纷纷欢呼起来,向今川氏元致以敬意。但今川氏元自己心中,却满是讽刺和唏嘘。
今川家的列祖列宗们啊,你们肯定想不到,在你们视作最高荣誉的家传马印下,此刻站着的是一个对今川家没有半点感情的风雅和尚、不肖子孙。如果我能置身事外,我巴不得这家族明天就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