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闷闷不乐地从太原雪斋的房间里出来,今川义元很快就遇到了更令他闷闷不乐的事情。四楼寝室的门口,银杏已经和寿桂尼大吵起来。
“堂堂今川家主母,偷偷跑出去扮作侍女的模样随军出征,成何体统?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令今川家蒙羞?”
寿桂尼一贯平静的嗓音此刻却有些尖利,可见他真的气得不清。
“母亲您要是怕传出去,还喊这么大声干嘛?当天守阁里都是聋子吗?”银杏也是毫不客气地呛道,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笔者按:这里第一遍码字的时候,打成了“当天守阁里都是龙子吗?”,忽然泪目了一下,啊,龙子啊……)
本来还在远处偷听的朝比奈泰朝听到这句话后吓得够呛,忙不迭地跑下楼梯,正好撞到了上楼的冈部元纲身上——少不了又是一场打斗。
“你这是谢罪的态度吗?”寿桂尼的音调继续提高,今川义元甚至能听到后者的手杖在地板上颤抖的声音,“给老身跪下来谢罪!”
“母亲,我已经对您很克制了,请您也留一份尊重吧!我嫁过来是给先生当妻子,而不是给您当丫鬟使唤的,您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寿桂尼的态度显然也激怒了银杏,一贯和善的她此刻也略带薄怒。
“母亲,银杏,你们两个要不就……”今川义元战战兢兢地沿着走廊缓步靠近,试图劝开这她们。然而吵架中的两个女人去齐齐转过头来,第一次意见一致地沉声道:“别管!”
“哦!好!真是没办法呐!”今川义元闻言二话不说就转身撤退,身后那怨念的气场让他巴不得赶紧溜之大吉。在楼梯上,还顺手拉开了正在打架的冈部元纲和朝比奈泰朝——不得不说,给男人劝架比给女人劝架要方便多了。
“婆媳吵架已经够麻烦了,你们两个不能给我省点心吗?”今川义元揪着两人的衣服后领,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讲个笑话,有人没喝酒也想喝醉了一样,不长眼地在楼梯上乱跑,撞了人还不道歉。”
“什么嘛,你当时让一下不就好了?你没让不是自己也没长眼?还好意思说我?”
果不其然,冈部元纲和朝比奈泰朝又开始了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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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天守阁后,今川义元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在城里乱晃,忽然想起现在正是深秋时节,北山的枫林应该是最是好看。于是他便策马向北,带着冈部元纲、朝比奈泰朝这两个护卫北上而去。爬上半山腰,绕过那处巨石,熟悉的满山枫红便映入眼帘。今川义元嘱咐着两人在外面守候,自己则孤身入林赏景。忽然睹物思人,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在枫林里和自己吟诗作对的女子。
下一刻,就在那棵熟悉的枫树下,看到了一个依偎在树边,不住地四处张望的女子——正是霜叶。
“霜叶小姐?”今川义元见状一愣,便开口唤道。
“公子?”霜叶闻言后先是怔了片刻,随后便难以置信般地转过身,惊喜地几乎流出泪来。
“这不巧了吗?我难得来北山赏一次枫,居然又遇上了?”今川义元大笑起来,可是笑了片刻后,却发现霜叶已经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这欺心的骗子……”霜叶死死地攥着衣角,咬着嘴唇低声道,“为什么两年没来了?”
“哎……”今川义元错愕了一瞬后,立刻明白了少女话里潜藏着的含义——这两年里,她一直在枫林里等着今川义元,甚至可能更久——
在天文5年(1536),两人在枫林里偶遇。而天文6年(1537),今川义元又在枫林里遇到霜叶的那次,可能不是偶然——而是像现在这次一样——霜叶一直守候在枫林里,等着今川义元,所以才会和偶尔来一次的今川义元相遇。
可如今已经是天文9年(1540)了……距离上次相遇已经过了3年,难怪霜叶会问“为什么两年没来”……也就是说,这两年里,少女一直在寂静的枫林里,日日夜夜地守候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只为了不错过那珍贵的“偶遇”。
已经五年了……
“霜叶小姐……”今川义元只觉得自己心里很不好受,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确认道,“可是一直等在这里?”
“公子知道,还不肯来一次?”霜叶红着眼反问道。
“实不相瞒,我真不知道……”今川义元露出了尴尬的苦笑,“之前也没有做过……每年都要来这里相会的约定吧。”
“人家不是说了,‘公子若是日后有什么困惑的,还可以再来找小女子,小女子随时恭候’吗?”霜叶发觉自己含蓄的心意丝毫没有察觉后,又羞又恼地垂下头,眼泪也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公子听不懂其中的含义吗?”
“啊……”今川义元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眼前的局势越发棘手了。他沉思了许久,虽然觉得可能冒犯,但是还是打算把话说清楚,于是便用最委婉的方式开口道,希望霜叶可以理解今川义元的潜台词:“小姐……可曾婚配?”
“哎?”可之前一直很敏感的霜叶这次却想得过于简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提问让她直接心乱得没法思考。她慌了一下后,瞬间抬起头来,脸颊已然绯红,用细若蚊呐的音量轻声道:“没有……”
真是没办法呐……
今川义元感觉自己身上的罪恶感愈发深重,居然不得不开口挑破潜台词,把话说得如此直接,以至于伤到这个痴情少女的心。
“是这样的小姐,请原谅我唐突。”今川义元先是深深鞠了一躬,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在下接下来的话会非常失礼,实在有违礼数,对女孩子说实在是太过难堪了。但在下思来想去,还是要把事情说清楚,不然岂不是耽误小姐的终身大事。”
“哎……”霜叶又愣了一下,显然是把今川义元接下来要说的话误以为是求婚——这只是让今川义元的负罪感更加沉重了。
“我在3年前就已经婚配了。”今川义元压低声音道,似乎以为声音低了就可以降低对霜叶的伤害。
“小女子知道啊,当时公子不是和我讲过?”霜叶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我也没有再纳妾的打算……”眼看躲不过去了,今川义元只得硬着头皮道。
“哎?为什么?”霜叶有些疑惑,倒还没有发展到伤心的程度,只是单纯地困惑而已,“要为那个……父母之命的政治婚姻,一生不纳妾?”
“并不,当时算是闹了误会。我的妻子,就是我之前遇到的心上人,只是我们为了保护身份都没有透露真实姓名,后来新婚之夜才发现一切竟是天造地设。”今川义元将自己的一切盘托而出,希望霜叶能够理解,“她就是我一生最爱的人,也是唯一爱的人,所以我不会再纳妾了。虽然这样说真的很失礼……但小姐,如果你是在等我的话,请不要等下去了……我对小姐仅有知音之意,绝无爱恋之情。”
今川义元说完后便低下头去,不敢看霜叶的表情。但仅仅从那几乎瞬间停滞又随即变得紊乱急促的呼吸里,也可以明白少女此刻经受了怎样的打击。
良久后,他才缓缓地让视线对焦。面前的少女已然哭成泪人,可是却一声都没吭过,咬紧的嘴唇隐隐淌出血来。
最宝贵的5年青春空耗,任凭哪个女子也是无法接受的吧?
“实在是非常抱歉,小姐,是我让你产生了误会。我愿以尽一切努力来弥补我的过错。”今川义元内疚万分地又是一礼——但他知道,他这个承诺也只能聊表寸心了。任何补偿,也抵不上少女逝去的真心。
“真的是‘一切’都可以吗?”霜叶颤抖着开口,声音已经轻微地难以分辨。
“除了‘爱’,都可以。”今川义元诚实地答道。
“我不会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的,也不想让你为难。”霜叶正了正神色,努力恢复了语气的稳定,“每年枫叶红时,来今川馆北山的枫林里找我一次,陪我聊聊和歌绯句,可否?”
“自然没问题。”今川义元没想到少女的要求竟如此简单,心里又受到了罪恶感的一次冲击,“只是我身在武家,常有军务在身,恐怕没办法约定一个固定的时间。”
“没关系。”
霜叶轻叹着,说出了五年前没能说出口的话:
“枫叶落尽之前,小女子会一直等在这枫林里的。”
当时如果直说了,是不是就不会有这般误会?自己也不会为情所困,日日夜夜地在枫林里等一个不会来的人?爱意如果没有陈酿的机会,是不是也不会像今日这样浓烈,醉得人发晕。
“好,一言为定。”今川义元答应了下来,“小姐也请忘记我吧,早日寻个夫婿。”
“当真再也不会纳妾了吗?”霜叶遏制不住心底的感情,明知失礼,也明知得到的只会是否定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日后你可能会厌倦旧人,可能发现她对你最爱的诗词歌赋毫不感兴趣。武家身边的诱惑数不胜数,又怎能保证会从一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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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三界三叩首,一生一世一双人。”
今川义元起身告辞,轻声留下了诗句,诉说着自己对银杏的爱意——它如常青不灭的磐石一般不惧风吹雨打,又如神榭下染血的红叶一样刻骨铭心,岂会输给春秋更替?
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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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心上人远去的步伐,留给霜叶的却只剩悲叹:
“万物皆贵新。但只是,人以故旧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