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江户城,幕府官邸
待贾珩与后光明天皇出来,在场一众诸藩大名,都是齐刷刷地看向结伴而出的两人。
岛津光久面色肃然,几乎目光灼灼地看向后光明天皇绍仁,心头就有些期待莫名。
而在一众藩臣大名之中,他岛津家的势力能够排在前五,而且他护送着天皇北上,这幕府将军的位置,怎么也该轮到他了吧。
然而,这时,后光明天皇目光掠过在场一众藩臣大名,开口道:“这次,幕府的关白,以奥羽藩的藩主伊达家家督出任。”
此言一出,奥羽藩藩主,伊达家家督拱手出得班列,面色激动,朝着后光明天皇跪伏于地,拜道:“微臣谢过陛下,定不负陛下信重。”
而下方的一众藩臣面上现出面面相觑。
不过思量之下,倒也明白其中深意。
关白必须是天皇指认。
就在这时,后光明天皇道:“至于征夷大将军…则是以关东藩的水户德川家家督担任。”
此言一出,在场众藩主都不由看向人群中一位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的中年大汉。
而关东藩的藩主水户德川家家督,似乎有些意料未及,那张胖乎乎的面容,几乎被一团狂喜之色充斥。
岛津光久的面容则是瞬间阴沉下来,心头已经被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恨填满。
他岛津光久一路护送着天皇来到江户,竟是要遭受这样的待遇?
这时,后光明天皇沉吟说道:“诸位,这次关白以及征夷大将军的任期,则为五年,五年之后,根据现任履职情况,再予以调整人事。”
“此外是六曹判使,判户曹使,则是……”
而后就是判六曹使的人选相继任命,最终以岛津光久为判兵曹使。
岛津光久脸色阴沉如铁,心头可谓失望至极,只是低头应下。
待一众藩主大名离了幕府官邸,贾珩抬眸看向岛津光久,说道:“岛津家督留步。”
岛津光久闻听呼唤,不由身形一震,转过头来,目光晦暗难明地看向贾珩,问道:“不知卫国公唤住在下,有何深意?”
此刻如果不是理智控制自己,只怕岛津光久都想拔刀而起。
贾珩笑了笑,伸手相邀,说道:“岛津家督,这边儿请。”
岛津光久面色变幻了下,旋即,随着贾珩前往一旁的厢房。
说着,相邀岛津光久前往一旁的偏舍,两人分宾主落座。
贾珩端起茶盅,轻轻呷了一口,道:“岛津家督,似乎对今日推选结果不大满意。”
岛津光久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但语气之中仍是难免愤愤不平,说道:“卫国公,论功,我从萨摩护送天皇至此,论兵马,我萨摩诸藩手下勇士无数,为何不能担任征夷大将军之任?”
贾珩剑眉挑了挑,原本温煦的目光,倏然变得淡漠无比,沉喝道:“可女真鞑子肆虐日本之时,手下勇士儿郎无数的岛津家督又在做什么?”
岛津光久闻言,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贾珩冷笑一声,道:“在保存实力,在坐山观虎斗,在坐视国君弃京都而走,现在偏偏说什么手下勇士无数?明明为一己私利,还要在此大言炎炎,岂不闻恬不知耻?”
岛津光久面色倏变,心头仍有些不服气,辩白一句道:“德川家腐朽无度,丹波一战,不知多少藩臣大名,死于非命,如果我岛津也率兵一同前往,只怕丹波城下埋葬的也有我岛津家的尸首。”
贾珩道:“这样的借口毫无意义,此战,你岛津家没有出力多少,自然这次征夷大将军的人选,也就不会由你担任,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岛津光久面容阴沉如冰,一时默然无言。
不得不说,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似乎也没有出错。
贾珩道:“不过这两年,我大汉将会自海上出兵辽东,到时,朝鲜和倭国也当出兵,如果岛津家督有意征夷大将军之位,可以领兵助阵,攻打辽东女真,也是为先前女真鞑子入侵以后,枉死日本的本国人报仇,也算向世人表明岛津家的忠勇。”
岛津光久默然了下,不客气道:“卫国公,这是要以我部儿郎去消耗女真鞑子吗?”
“岛津家此言就错了。”贾珩沉声说道:“天下岂有什么力都不出,就能坐享其成的好事儿?今日我大汉在江户驻军,执掌幕府将军人选更迭,那也是我大汉儿郎的鲜血换来的!”
“岛津家的荣耀,幕府将军之位,同样需要岛津家的鲜血来换!”贾珩沉声说道。
贾珩道:“女真鞑子先前入侵日本,屠戮士民,岛津家督自诩信奉武士道,难道没有报仇雪恨的心思?抑或是,岛津家督信奉的武士道,只是想报私仇?”
岛津光久剑眉之下,目光炯炯地看向那蟒服少年,语气坚定说道:“在下会派兵马前往,还请卫国公记住自己的承诺。”
贾珩笑了笑,击节而赞道:“好,岛津家督记住今日之言,最晚也就两三年间,我大汉就会出兵攻打辽东。”
岛津光久应了一声是。
待将岛津光久送走,贾珩立身在廊檐之下,看向外间庭院中的花圃思忖着。
彼时,已经是三月时节了,鲜花盛开,蝴蝶翩跹,一派春光烂漫之景。
一旦倭国局势平稳下来,或者大汉军力衰弱,这岛津光久定然会反。
这一点儿毋庸置疑,萨摩诸藩脑后本身就有反骨,喜欢下克上。
所以,等平定辽东之后,大概就是平定倭国的叛乱。
这时,锦衣亲卫李述从廊檐快步走来,开口将贾珩从沉思之中唤醒,说道:“都督。”
贾珩转过脸来,道:“过几天,我就要领兵班师,还有一桩事征求陛下的意见。”
国王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称陛下,这个称呼倒是并没有什么出错。
后光明天皇面色微顿,清声说道:“卫国公有话,直言无妨。”
贾珩道:“令姐与我情投意合,这次返回大汉,打算带上令姐一同返回,未知后光明天皇意下如何?”
后光明天皇讶异道:“姐姐要和卫国公一同返回大汉?”
贾珩道:“她说在这一个人待的有些寂寞,一同前往大汉。”
后光明天皇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那样也好。”
如果姐姐前往大汉,也能时刻留意大汉的动向。
后光明天皇好奇道:“方才,卫国公与岛津家督说了什么?”
贾珩道:“也没有说什么,就是说前往倭国,与女真鞑子作战,洗刷岛津家的耻辱。”
后光明天皇这会儿,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似是闪了闪,道:“大汉要对女真鞑子出兵?”
贾珩默然片刻,道:“女真时常南下劫掠我大汉边关,我大汉早就忍无可忍,待时机成熟,就要彻底剿灭女真。”
他如今在倭国,等到回神京也到了崇平十八年的六七月份,等再去威海、天津卫等地练兵,前前后后耽搁时间,也差不多也到了崇平十九年。
那时候新政也推行了一年有余的时间,或者再等晚上一些也没有什么。
后光明天皇目光熠熠地看向那蟒服少年,问道:“我日本能够为大汉做些什么?”
贾珩道:“彼时,还望日本水师与我大汉驻扎江户湾的海师一同出征,携手共讨女真。”
后光明天皇应了一声道:“鞑子杀我臣民,我大和一族定然要血债血偿。”
等到那时候,可以趁机从大汉那边儿讨要一些火铳和军械。
待后光明天皇离去,贾珩刚要转身返回,抬眸之间,忽而见到魏王。
魏王陈然笑问道:“子钰,最近可是要启程了?”
贾珩点头道:“倭国事毕,也该班师启程了,这一路坐船回去,等到了神京,估计也该夏天了。”
魏王陈然迟疑了下,说道:“子钰,那位日本女天皇,也要到大汉去?”
他也是听到,与子钰情投意合?这都什么跟什么?
贾珩道:“一同回大汉,也好促进两国经贸交流。”
嗯,更多还是基因交流。
魏王陈然拧了拧眉,说道:“这…这,回去之后,咸宁她不会说什么吧?”
贾珩笑了笑,说道:“咸宁她从来不管我的。”
魏王陈然:“……”
这话说得,好像也是,否则也不会任由子钰与那个唤作妙玉的艳尼纠葛不清。
魏王陈然想了想,轻声道:“子钰也不要太过纵情声色了,子钰有王佐之才,将来能够名垂青史,而为一代名臣。”
贾珩目光咄咄地看向魏王陈然,道:“我不慕权位,不慕财货,大抵也就性喜渔色。”
虽然跟大舅哥说这些有些古怪,不过一想起甜妞儿,转而又摆起长辈的架势来。
魏王陈然剑眉微顿,似乎没有想到贾珩竟如此直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道:“那既是这样,也随子钰吧,只是不可太过沉湎了。”
贾珩道:“魏王兄言重了。”
……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不知不觉就到了崇平十八年的三月初五,正是阳春三月,百花盛开,蝴蝶翩跹之时。
这一天,终于也到了贾珩率领船队离开倭国境内的时候。
此刻,江南水师整装待发,一艘艘高有数丈的楼船停靠在海港上,静静等候着贾珩与魏王。
贾珩与魏王陈然在东平郡王世子穆胜以及日本众藩主大名的目送下,登上船只,扬帆起航。
而在船舱二楼,阁楼之上,明正天皇兴子着一袭枫叶红碎花的和服,云髻高挽,立身在舱室二楼中,就在窗户前静静眺望,凝眸看向倭国土地,心头不由浮想联翩。
自此一别,她再次回到家乡,却也不知何时了。
故乡的樱花,那时候应该也开了吧。
可以说,明正天皇早已受够了皇居之中二十多年的寂寞深闺生涯,此刻随着贾珩前往大汉,除却少许怅然若失之外,更多的还是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新奇。
而舟船渡口之处,除却东平郡王世子穆胜外,后光明天皇与倭国诸藩大名出了江户城,相送大汉卫国公离开倭国。
后光明天皇一直挥手示意,而一旁的岛津家督则是面色阴沉,目光明晦不定,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整个倭国的政治生态也重新迈上一个新征程。
但征夷大将军人选的改任,也埋下了岛津光久等一众长州藩“尊王攘汉,反抗幕府”的引子。
当然,这都是后话。
崇平十八年,六月初三
这一日,天气已经进入了初夏,正毒的火辣辣日光照耀在大地上,炙烤着大地。
而大汉卫国公贾珩,自莱州海港重新登上大汉的土地。
而后江南水师暂且驻扎在莱州海港休整,贾珩则在一众锦衣府卫的簇拥下,带着明正天皇兴子,浩浩荡荡地向莱州府城而去。
此刻,一辆马车之内,明正天皇挑开马车垂挂的一面竹帘,转眸看向道路两旁的金黄麦田。
看向远处一座座砖混的茅草屋以及农忙的百姓,明正天皇那张秀美、明丽的玉容上满是阵阵新奇之色。
贾珩与魏王陈然并辔而行,道:“今年麦田长势喜人,又是一个丰收年。”
前几年,大汉真是诸事不顺,从今年开始,似乎有些风调雨顺的架势。
重回故国,魏王语气之中同样不乏轻快之意,轻笑说道:“该征收夏粮了,也不知山东今年能多上几成?”
“夏粮只是小头儿,大头还是秋粮,两厢叠加,怎么也能比新政之前多出一倍吧。”贾珩笑了笑说道。
就在两人谈笑之时,行不多远就见远处烟尘滚滚,一面面仪仗旗帜随风飘扬,一队队骑士簇拥着一顶官轿,一路而行,打着铜锣。
正是山东巡抚赵启一行。
去年在山东出得白莲教大乱,让这位巡抚受了不小斥责,崇平帝原本是要革职的,但赵启上了一封言辞诚恳和祈求的请罪奏疏,让崇平帝打消了主意。
所谓,使功不如使过。
斥责几句,着其戴罪立功,全力帮助推行新政。
而后,刚刚在叛军围城之后,险死还生,又面临官帽随时可掉的情况下,赵启也发了狠。
在山东可谓大刀阔斧,积极推行新政,原本过往还有些阻碍的乡绅,不管再有背景,再有后台,被这位赵中丞用不少威逼利诱的手段,彻底清查隐匿粮田,人丁数目。
而后,奏报的清查田亩之数,堪为北方诸省之最。
当然,为此遭了不少骂。
而崇平帝龙颜大悦,派圣旨对其官复原职,同时上谕嘉勉。
随着轿子落下,赵启随行的扈从在一旁伸手掀开垂挂的车帘,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快行几步,说道:“下官见过卫国公。”
贾珩虽是国家武勋,但身上其实还兼领着太师头衔,算是文官品阶的天花板。
“赵中丞。”贾珩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随手丢给了一个锦衣百户,轻声说道:“劳烦赵大人远道相迎了。”
而魏王陈然也行至近前,年轻俊朗的面容上同样有着欣然之色,抬眸看向赵启,道:“赵中丞。”
“魏王殿下。”
贾珩面上笑意温煦,说道:“赵中丞,一年未见,当真是风采依旧。”
山东白莲教乱子,这样大的事,还能继续在巡抚任上纹丝不动,这也是个有能耐的官僚。
“惭愧惭愧。”赵启脸上似有些不好意思,赞扬说道:“卫国公威震倭夷,当真是英雄不改齐鲁平叛之时。”
贾珩道:“赵中丞客气了。”
众人寒暄而毕。
贾珩道:“赵大人,咱们一同进莱州府吧。”
难为这位赵启,如此远道而迎。
众人寒暄着,就大步进入了远处巍峨高立的莱州城,此刻莱州知府孙凤友和同知钱胜隆,将一众军政要员迎入城内。
而后,马车以及军卒浩浩荡荡地进入登莱府城的府治——掖县。
说话间,众人进入府衙之中,就分宾主落座。
贾珩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问道:“赵中丞,这一年来,新政在山东推行的如何?”
因为贾珩身上还挂着督问新政的头衔,或者说,新政原本就是贾珩倡言倡建,故而对地方上的新政事宜也有全权责问之权。
赵启笑了笑,恭维道:“如今山东境内府县州域,已经全面铺开,卫国公当初所提新政真是治国良策,仅仅一年,就见了真章。”
贾珩点了点头,道:“先前废两改元,户部方面和内务府可派人铸就官银?”
新政有一条“上有对策,下有对策”的弊病,那就是火耗问题,而火耗归公以及废两改元,就是为了应对此事。
赵启道:“户部的人倒是来了,内务府的人还没有来,说是再过一段时间,在济南府建造银庄,地方上的府县需铸官银的太多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等我回京以后,让人催一催。”
赵启道:“如今山东全境夏秋两税还算正常,府库殷实,转运朝廷的银两筹措筹措,还能凑得齐。”
因为一条鞭法交的税都是银子,难免有银贵谷贱,伤弄之弊,而内务银行向民间承兑,就是为了解决此弊。
贾珩道:“山东都司地方卫所筹建的如何?”
白莲教渗透地方卫所,几乎让山东地方卫所彻底换了血。
赵启回道:“地方卫所正在陆续重建,张都指挥使提出要对卫所兵将量才录用,对将校身世履历严加审查,以防再有白莲教之事发生。”
贾珩道:“朝廷明年可能要向辽东用兵,赵中丞还当督促地方招募善水性的乡勇,投军报国。”
赵启神色疑惑不已,问道:“朝廷又要对辽东大举用兵?”
贾珩面色肃然,道:“我大汉这些年积蓄力量就是为了扫平女真,经过倭国一战,女真精锐泰半已失,而我大汉国力蒸蒸日上,也到了解决女真问题的时候了。”
赵启点了点头,说道:“是不能久拖不决,等女真缓过劲儿来,不定又起什么变故。”
贾珩默然片刻,皱了皱眉,轻声问道:“山东衍圣公孔家最近怎么样?”
赵启面上也有几许复杂之色,说道:“那位衍圣公被下了诏狱,听说朝堂颇是起了一份争论,不少大臣、宿老为其求情,距今关了快有一年了,圣上似乎还未处置。”
贾珩皱眉问道:“满朝衮衮诸公,难道不知孔家子嗣如今已逃亡至辽东,现为女真效命?”
这一路上,根据女真传来的密谍情报,孔有德已经在大清礼部担任礼部侍郎,成为了女真的座上宾。
赵启摇了摇头,说道:“卫国公,朝中并未提及此事。”
贾珩默然片刻,道:“等我回京之后再说吧。”
孔家在天下读书人的分量还是太重了,崇平帝现在更多还是引而不发。
不大一会儿,众人开始用着接风宴,而后,用罢饭菜,贾珩与魏王各自回厢房歇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