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东北新曹门外五六里处。
新曹门是民间百姓的俗称,大宋朝官方给定的正式名称是含辉门,但百姓们世代居住在这里,是不会跟着朝廷称呼走的,就好比鲁智深曾经看管的那个菜园子,就在新酸枣门外,官方名称却是通天门。
童贯正在门外一处短亭中,与前来相送的高俅、杨戬两人饮酒。
高俅一介街头泼皮混混出身,靠着一脚好蹴鞠,被赵官家一路提拔出任殿前司,虽然圣宠优容,但与能领兵打仗、手握军权的童贯相比,他还当真不够看的。
童贯这一次出征围剿梁山,其实是夺了高俅的差事,但高俅并不怨恨,反而心生感激。
他先前两次派兵攻打,都惨遭失败,以赵官家的性子,可再二不可再三,若第三次出征仍旧失败,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就到头了。
故而高俅很期望童贯能够取胜,尽管会折了面子,但至少能保住官位,更重要的是,保住自己在皇帝心中的位子。
于是高俅端着酒杯,诚心实意地说童贯说:“枢密相公此行,与朝廷必建大功,早奏凯歌。此寇潜伏水洼,不可轻进,只须先截四边粮草,坚固寨栅,诱此贼下山。先差得当的人打听消息,贼情动静,然后可以进兵。那时一个个生擒活捉,庶不负朝廷委用。望乞枢密相公裁之。”
童贯心中就有几分不快,大观二年,也就是十二三年前,童贯与河州知州刘仲武攻打青唐吐蕃,那时赵官家为了给高俅镀金,就将高俅派到了刘仲武部下。
因此细算起来,高俅还曾是他童贯的部将,现在却反过来教自己怎么打仗,童贯心头不喜,只是对饮一杯,说:“重蒙教诲,刻骨铭心,不敢有忘。”
杨戬是太傅,他最善察言观色,看出童贯有些不快,便举杯说:“枢相素读兵书,深知韬略,剿擒此寇,易如反掌。争奈此贼潜伏水泊,地利未便。枢相到彼,必有良策。”
童贯哈哈大笑,说:“下官到彼,见机而作,自有法度。太傅且等下官报捷!”
于是跟随杨戬、高俅来的文武众官,都一一上前拜见恭贺。
亭外就停着一支军,正是刘延庆带领的三千西军,但实际上却只有二千八百余官兵,被刘延庆吃了二百人的空饷。
刘延庆出生永兴路保安军,世代为西北将门,他曾跟随童贯讨伐吐蕃、西夏,积官升到了鄜延路总管,但本人却没什么真本事,只是会拍童贯的马屁,就被童贯视为门生心腹一般。
刘延庆此时自然与童贯一起,接受百官的相送,眼下正是夏天,天气炎热,于是不少原本肃立等待的西军将领士兵,受不得热气,便有人解衣敞怀,左顾右盼,在那里张望。
听见身后有士卒在窃窃私语,讨论那亭中出列的又是朝廷哪个官员,唯有一火士兵在烈日骄阳下岿然不动,也无人四处张望,军列整齐的很。
有个都头看不过去,便笑着喊了一句:“泼韩五,日头恁晒,教儿郎们少歇,随身水囊饮些,不须如此庄重!”
领队的十将无奈笑了笑,说:“听都头吩咐!”只教手下饮些清水,仍旧不许随意走动。
这“泼韩五”正是韩世忠,十六年前,刚刚十六岁的韩世忠就响应本州官府招募,成为延安府的一名普通士兵。
韩世忠家境贫寒,但西北州县百姓多有从军的,韩世忠自幼就跟随老兵习武,嗜酒尚义,不拘小节,很有几分街头泼皮无赖的桀骜性子,又因家中排行第五,故而得了个外号“泼韩五”。
韩世忠入伍后,就因作战勇敢而升任小队长,但童贯经略西军时,韩世忠跟随参战,在银州冲阵斩杀了一名西夏的监军驸马。经略司上报其功,请求破格提拔。
但功劳簿报至童贯处,童贯却不相信我大宋朝居然有如此猛人,也提防着本朝再出个狄青一般的人物,于是只给韩世忠升了一级。
此后韩世忠就跟随上级刘延庆四处征战,先后斩首十余级,童贯再也没办法压着他的功劳,于是给韩世忠升了官,出任进义副尉。
政和二年,喜欢改地名、官名的赵官家,以太尉为武官官阶第二品,为六十级官阶的第一级,第二级就到了正五品的通侍大夫,至于韩世忠的进义副尉,则属于第五十七级,属于无品级的流外武阶。
所以韩世忠从军十余年,仍旧只是个管理一火士兵的“十将”,起因仅仅是童贯的不相信。
趁着饮水的功夫,韩世忠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亭中一群穿绯披紫的高官们,正在挨个巴结童贯,顿时心生羡慕。
他少年时曾遇到个街头相士,预言他将来可以位至三公,韩世忠顿时大怒,心想我一个大头兵,靠着斩首积累功劳,何年何月才能身居三公的高位,这不是拿闲话作弄洒家么?
便将那相士痛殴了一番,便再也不相信什么算命先生的胡扯了。
十余年官途不幸,只是偶尔酒醉梦醒时分,想起那个相士的话,又叫韩世忠好一番唏嘘感慨。
韩世忠也曾想过花钱更改军籍,但他家境贫寒,十余年来也不曾积攒什么钱财,况且他能将军籍换到哪里去?来来去去还得在关中,仍旧是童贯的手下,仍旧是不受重用升迁!
烈日当头,韩世忠被晒得浑身是汗,看着童贯在亭中与一众送行的官员执盏擎杯,有人在旁边贴心地扇风,韩世忠对童贯的怒气就又多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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