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楚云梨看他揉额头,似乎颇为苦恼,含笑问:“爹,什么事让您这么烦?”
于父不好说,因为他头疼,就是女儿给他送汤的那天,虽说不愿怀疑女儿,但这事情也太巧合了。他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大夫让我多歇着,但家里生意这么忙,好多事都需要我亲自过问,哪里歇得下?”
闻言,楚云梨好笑地道:“您手底下的那些管事能干着呢,不信的话,您试着歇上两天,肯定也不会出事。”
于父侧头看她:“我不在,你管得下来吗?”
肯定能啊!
但于新兰不能,她满打满算也才跟着于父跑了四五天,哪儿能这么快接手?
楚云梨摇头:“不能。”
于父话问出口就后悔了,刚才那话不乏试探之意,做生意的人都多疑,他只是下意识的怀疑女儿……其实,他很不该问出这话。
心头有点愧疚,忍不住道:“新兰,我看你这些天都没空跟大江一起吃饭,听说你们夜里都分房了,到底怎么回事?”
楚云梨垂下眼眸:“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夫妻之间,只我一味的付出,想想挺没劲的。”
听了这话,于父有些心疼,但也觉得欣慰。无论男女,若将心思放太多在情爱之事上,注定是没什么出息的。尤其罗大江根本就不值得女儿上心。
他沉吟了下,道:“先前我听有些人在我耳边嚼舌头,说大江常去喝花酒,这事你知道吗?”
于新兰是后来知道的,楚云梨装作一脸愕然,仿佛第一回听说这事的模样,愤然道:“真的?”
于父手往下摆了摆:“你别急啊,兴许那人是嫉妒罗大江一步登天,特意跑到我跟前说这些挑拨我们翁婿之间的感情。到底有没有,还得细查。不过……”他语重心长地道:“闺女啊,这天底下的男人呢,不好色的少,他若真的跑去喝了花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放在心上,若气急了,将他揍一顿解气。千万别怄坏了自己的身子。”
听了这番话,楚云梨心情挺复杂的,就她知道的,于父每天都要头疼,就是喝了她送的汤,也只是缓解,想要痊愈,还得配药来喝。
这人对女儿倒是一片慈父心肠,楚云梨也不忍心让他多受罪,转而说起了别的,半晌后话锋一转,道:“爹,你这天天头疼,有没有找大夫好生看过?”
于父心头一紧,还是那句话,虽然不愿怀疑女儿,但他并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万一真是女儿动的手,也该有应对之策。他摇头道:“刚才那大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楚云梨沉默两下:“其实,这人会生病,兴许就是常年操劳留下的病根,您平时就注重保养,又时常请大夫把平安脉,应该没有这些毛病才对。若不是操劳所致,那就是有人害您。”
听到这话,于父眼皮一跳。余光悄悄偷瞄女儿神情。
如果是女儿动的手,她不该如此坦然,直接不提这事,甚至在他提及时尽快转移话题才对。
楚云梨看出来了他的小心思,倒也不生气,如果于父不够谨慎,也不会走到今日。她自顾自继续道:“您平时若是没吃什么药的话,有没有闻香?”
于父皱起了眉。
夫人半个月前换了屋子里的熏香,确实睡得沉了些,但早上起来有些头晕,他以为是睡得太久,现在看来,搞不好问题就出在那香上。
那么,夫人是有意,还是无意?
多年夫妻,他并不想与夫人反目成仇,但是事实如此,还是得早做打算。
看于父心中有了计较,楚云梨也不再多言,只解释道:“昨天我看香料铺子的账目,见他们配的香有各种药效,这才想到此处。爹,您不是外人,所以女儿才敢胡言乱语,要是说错了,您可千万别怪我。”
于父笑了:“孩子在爹娘面前就该随心所欲,错就错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生你的气。”
回府后,于父悄悄找来了人,让其去偷夫人的香料。
另一边,楚云梨进院子就撞上了罗大江。
此刻罗大江一脸严肃,上下打量她:“新兰,你整日往外跑,夜里还不跟我同房,到底想做什么?”
楚云梨抱臂:“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闻言,罗大江有些心虚,皱眉道:“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胡言乱语?我跟你说,我们夫妻那么多年感情,你别听外人挑拨离间。今儿山宝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这么快就就把话扯到孩子身上,别说知道内情的楚云梨,就是于新兰在此,也要怀疑他心虚了。
屋中,罗山宝已经坐着,正在偷吃面前的菜。看到夫妻的人进门,立刻坐得笔直,看着挺规矩的。但唇边的油渍出卖了他。
楚云梨皱了皱眉:“长辈没上桌,你就先开吃,这就是你学的规矩?”
罗山宝不以为然,振振有词道:“你老不回来,我饿了嘛。这是自家,又不是外头,哪儿有那么多规矩?”
“行了!”罗大江有些不耐:“你这老不回来,一回来就拿孩子撒气……”
楚云梨一拍桌子,肃然道:“我是教他规矩。以小见大,吃饭都没拿你当回事,还指望他以后孝顺?”她冷声道:“我也就晚了一刻钟,你晚吃一刻钟能饿死?”
罗山宝愕然:“饿了还不能吃?”
先吃几口菜而已,换作以前,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母亲无论何时都是以他为先的。知道他饿,只会担心他饿坏了,从不会责备。
罗大江也觉察到不对,肃然道:“新兰,你心头对我有怨,也别迁怒孩子。”
“孩子?”楚云梨意味不明地嚼着这两个字:“我教孩子规矩,在你口中就成了迁怒。在你眼中,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罗大江皱了皱眉:“你累了一天,先吃饭,我不想跟你吵。”
“你以为我就想跟你吵?”楚云梨再次拍了桌子:“这孩子要真是我亲生的还罢了,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费心教导还成了我的错,合着我这些年都在吃力不讨好,那我还教什么?”
此话一出,父子俩都愣住了。
以前于新兰从来没有说过这么见外的话,罗山宝调皮捣蛋,偶尔还出口伤人,经常跑到他亲娘,也就是他姑姑家里告状。为了这,姑嫂俩始终相处不好。
但他是个孩子,孩子嘛,不懂事是肯定的,做得不对,耐心教就是。于新兰恨小姑子插手自家的事,却从来都没有怪过罗山宝……但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她这边一心为了孩子好,奈何中间夹了太多居心叵测之人,孩子始终向着罗家和亲爹娘,一直把她当做外人,哪里能处得好?
罗大江反应过来后,寒着脸道:“你养了山宝十年,就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他如今也回不去,只拿我们当亲爹娘,你这话也太伤人心了……新兰,他还是个孩子,受不住这些。”
“怎么会回不去?”楚云梨站起身:“前两天,我在酒楼算账的时候,有大夫来给爹请平安脉,顺便也帮我看了看。说我现在受寒太重,前些年好像还用了虎狼之药伤了身,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很难……但还是有机会的。”
罗大江面色微变,看了一眼罗山宝,用眼神示意门口躲着的下人进来将他带走。待屋中只剩下夫妻俩,他才皱眉道:“什么叫用了虎狼之药?”
楚云梨扭头看他:“你真不知情?”
罗大江叹气:“我是你男人,你没孩子就是我没孩子。我们没过继山宝的时候,村里那些难听话可不止是冲着你一个人,我也听了不少。你难受,我也难受。”
楚云梨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妹妹呢?”
罗大江沉默下来,想了半晌道:“她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这事……你那些年为了孩子,到处找偏方来喝,兴许就是那时候被伤了身。新兰,我懂你的意思,你觉得我们没生出孩子之后过继了山宝,是我妹妹占了大便宜。这事说不准和她有关……其实你想错了,乡下人没有城里人这么多的弯弯绕,她就算有这心,也不敢真的动手……”
楚云梨抬手,打断他道:“当时我们住在村里,请不到高明的大夫,也没有银子供我喝药,但现在不同了。我不缺大夫,也不缺银子,城里多的是三十多岁还生孩子的妇人,你把山宝送回去,看着他,我觉得膈应。”
罗大江惊了:“你还要生孩子?”
在乡下,这年纪的女人要是生孩子早,都要做祖母了。当然了,也确实有人在做了祖母之后还能产下孩子,但那毕竟是少数。
“反正爹不可能把家财交给山宝。”楚云梨挥了挥手:“明儿你就把人送走。”
没得商量。
语罢,转身进了内室。
独留罗大江一人坐在饭桌上,眉头皱得死紧。夫妻之间吵架很正常,新兰生他的气也不是第一回。但却都没有这般失控过。
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他草草吃了几口,命人收拾了桌子,便准备进内室。
门口有婆子守着,看到他过来,立刻伸手拦住。
罗大江沉下脸:“大胆。”
婆子不止得了楚云梨的吩咐,私底下老爷也吩咐过,若是姑娘不愿意见姑爷,那就尽管把人拦下。
连家主都放了话,婆子并不害怕罗大江的冷脸,只道:“姑娘说了,让您最近住在厢房。”
罗大江恼了,扬声嚎道:“于新兰,你什么意思?”
给他脸了!
还敢大吼大叫,楚云梨已经洗漱完,正在绞头发:“你若是非要纠缠,那就跟山宝一起滚!”
她丢下手里的帕子,一步步走绕出屏风走到门边,冷笑道:“罗大江,你还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府里,我是姑娘,你是姑爷!”
罗大江被她这突然的威风给惊住,反应过来后,皱眉道:“我们那么多年的夫妻……”
楚云梨打断他:“那又如何?你若在乎这份夫妻情分,也不会拿着我的银子跑到外头拈花惹草,既然你都不在乎,我为何还要在意?”
罗大江有些后悔自己的不谨慎,主要是于新兰先前也没这么机灵,他深恨那个嚼舌根的人,只道:“我那是跟城里的富商一起……我想做生意来着,他们都喜欢喝花酒,我只是陪他们逢场作戏而已,并没有真的跟那些女人……新兰,你信我,别听外头的人胡说八道!”
说话间,他挤过婆子,伸手就准备揽楚云梨的肩膀。
楚云梨当然不会让他碰,侧身一避,道:“离我远点。”
罗大江嬉皮笑脸着凑得更近:“新兰,这么多天没跟我同床共枕,你就不想我吗?”
楚云梨:“……”想你去死!
罗大江话音落下,整个人再次欺身而上。
楚云梨抬脚一踹。
两人离得很近,罗大江只觉一股疼痛从身下传来,痛得他面色煞白,根本站立不住。
一片疼痛里,他才恍然回过神,自己这是被于新兰给打了?
“新兰,你……你怎么能动手?”
楚云梨居高临下看着他:“让你住厢房,就是我觉得你脏。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早晚染上脏病,本姑娘可不想死。滚!”
说话间,作势又要踹。
罗大江吓一跳,下意识往外跑。
楚云梨扬声道:“记得把罗山宝送走!”
罗大江不太乐意,如今偌大的于府只得于新兰这一个姑娘,就得罗山宝一个孙辈,照此下去,于府很大可能会落到儿子手上。
就算儿子是外甥,那是他一手养大的。以后肯定会孝敬他。
这一送走,儿子可就跟于府再无关系了。想也知道,以后于父过继来的人跟他之间,肯定不如山宝和他那么亲近。
但于新兰都撂下了话……换作以前,他还敢阳奉阴违,或是找点理由往后推推送人的时间。但现在他不敢了。
若是不把人送走,惹恼了于新兰,他怕是也要被送走了。
不过,罗大江还是想挣扎一下,夜里跑去见了于父,就想说这事。
结果,于父刚拿到了夫人手头的香料,虽然没有找大夫看过,但他心里已经认定,自己会头疼有九成的可能就是因为这玩意。他心头正烦躁呢,听说女婿前来,又从身边随从那里得知了夫妻吵架争执的事,冷笑了一声:“这脑子……老子肯定帮自己女儿啊!”
他挥手:“让他滚。”
下人没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只说老爷歇下了。
罗大江不信邪,早上又跑去堵人,可惜于父因为心里有事,一夜没睡好,天不亮就走了。
无奈,他只得找了马车,打算给罗山宝多收拾一点东西……不拘是什么,只要是于府所出的东西,拿到镇上都可换银。他想得好,可还没收拾呢,于新兰身边的婆子就来了,言这些年照顾外甥已经足够用心,也花费了不少银钱,没想着追回,但也不想再贴东西给他。
“姑娘说,什么都不许拿,否则,就当他是贼送官法办!”
罗大江险些被气死。
那边罗山宝已经不是三岁孩子,明白自己被送回的事代表什么。且不说他会失去于府偌大家财,回到镇上也没城里这么安逸啊。
在镇上吃一只烧鸡都不容易,哪能跟在城里似的,吃一只扔一只都有得多。他看到了婆子,急忙道:“我要见娘!不见我就不走。”
罗大江也不乐意让他走,装作左右为难的模样。
婆子肃然:“姑娘说,你们可以一起走。”
此话一出,罗大江再不迟疑,摆手道:“送山宝少爷离开。”
婆子听到他的称呼,唇边浮起一抹嘲讽的笑,身为下人,她也不在这上头挑错。反正乡下人愿意把自家孩子叫做少爷,别人也管不着不是?
送走罗山宝,罗大江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么多年的父子情不是假的,一朝割舍,不难受才怪。但是,他也清楚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哄回妻子。
于是,他特意去街上转了一圈,打算选些好点的东西挽回妻子的心。买东西就得要银子,这一摸兜,他才想起妻子已经好多天没有给他花用了。
罗大江开始后悔自己以前的大手大脚,但再后悔都已晚了……再蠢他也知道,拿妻子的银子买东西讨好妻子不合适,于是,他问身边的随从借了些,去街上买好了东西,特意送到酒楼。
关于于新兰身上中过虎狼之药这事,于父早在女儿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就如罗大江所说,于新兰刚嫁人那几年为了孩子喝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于父也不认为乡下地方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但给女儿调理身体这事还是得提上日程,一开始是借着说给她补亏空的身子煎药给她喝,事情做得隐蔽,药也挺温和。如今女儿既然已知道真相,那就连着针灸和药蒸一起,见效要快得多。
罗大江买了东西上门,楚云梨根本就不见他。
罗大江见不着人,心里就更慌了,愈发想要讨好,处处妥帖。
越是如此,楚云梨越讨厌他。这个男人在过去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体贴过妻子,原来他不是不会,而是不愿意。
于新兰对他已经失望透顶,楚云梨也不会委屈自己跟这样一个男人虚与委蛇。每次都让人把他拦住。
罗大江越挫越勇。
也是这个时候,送罗山宝回乡下的人回来了,顺便带回来了罗冬青的口信。
她已经找到了如兰的落脚地。
罗大江最近挺受挫,想找点优越感,忍不住便去探望了一下。
如兰到了城里之后,因为带着个女儿并不好自己住。她是个聪明的,很快就找了一间客栈帮忙,包吃包住,母女俩都有了落脚地,也有人庇护。
罗大江到的时候,如兰正在搬柴火,这客栈不大,根本就赚不了多少银子,拢共就请了母女两人。也就是说,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得母女俩干。
看到如兰,罗大江心里挺失望,记忆中面容较好身材曼妙的女子如今已变成了一个灰扑扑的妇人。
如兰看清是他,未语泪先流:“大江?”
两人曾经是真的好过的,罗大江真正爱慕过她,看到佳人落难,心头颇不是滋味。再有,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老爷,随便伸伸手,就能让她的境遇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罗大江忍不住便出了手,送出了一连送了几天都没送出去的钗。于新兰虽然变成了大家千金,但还是以前的喜好,最喜欢那种实心的银子。这只钗子就是银质的,看着就挺贵重。
如兰看到他送这般贵重的东西,急忙摇头:“我不能收。你能过上好日子,我心头就放心了。”
佳人这般体贴,罗大江心头愈发不是滋味,本来还有些舍不得,闻言将银钗往她手里一塞:“给你就收着,这地方久居不太合适,人来人往的,你容易受欺负。拿着这些去找个落脚地……以后,我养着你。”
大不了哄回了新兰后,自己省着点。
每月省一点,就能让这母女俩过上好日子,值得!
如兰感动得眼泪汪汪,忍不住扑进了他怀中。
罗大江已经见识过城里的美人,有些不太习惯,加上这几天夫妻正在吵架,下意识伸手推开怀中的人。
如兰却把他抱得更紧:“让我抱一会儿,抱一会儿我就放开,之后再不靠近。”
话说得卑微。
罗大江心头愈发复杂,复杂之余,又有点享受这种被人依靠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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