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多谢陛下。”
夏之白恭敬的作揖,而后深吸口气,将心中的想法缓缓说了出来。
他神色肃然,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沉声道:“一问陛下,陛下想打造的是怎样的大明。”
“是治隆唐宋,远迈汉唐的大明,还是固守中华,只想偏安一隅的天下?”
朱标身子微微一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夏之白够了!”
这都不是问了。
这分明是在逼着父皇表态。
他身为太子,绝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夏之白发难。
这有损皇家威严。
夏之白肃然道:“回殿下,不够,因为这关乎着大明天下很长时间的治理走向。”
“影响着整个天下。”
“若是朝廷没有锐意进取,积极求进的想法,天下的治理形势,只会越发趋于宋代,若是以汉唐为目标,大明目前的程度不够。”
朱元璋负手而立。
治隆唐宋,远迈汉唐。
这不是夏之白第一次提及了。
不过对于这种说法,他向来不以为然,汉唐又如何?早就消失在历史烟云中了。
都是失败者。
而他欲创建的是千秋之国。
自是远超汉唐!
朱元璋道:“咱建立的大明,自是要远超过往所有朝代。”
夏之白点头。
他继续开口:“二问陛下,陛下想要怎样的臣子。”
“是只为迎合上意,毫无自己想法,满眼只有权利私心的臣子,还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心为公的臣子。”
一语落下。
没等朱元璋开口,一旁的大臣却是坐不住了。
李善长怒道:“放肆。”
“我大明的臣子都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也一心为公,岂容你在这抹黑污蔑。”
“陛下,此人挑拨君臣关系,用心险恶,臣请陛下治夏之白死罪。”
“臣附议。”
“……”
夏之白轻笑一声,轻蔑的扫了几眼群情激奋的大臣,正色道:“诸位大臣或许都是正直忠心之臣。”
“但治天下靠忠心不够。”
“我之前拿给陛下的土豆,其实是有一定的缺陷,随着种植次数的增加,产量会不断减少。”
“草民曾私下想过一些办法。”
“只是效果不佳,但草民后面想到了解决之法,便是相信底层百姓的智慧跟能力。”
“粮食产量,关乎着底层百姓生计生活,对于这方面,底层百姓远比天下其他人更上心也更紧张。”
“因而在来应天府前,草民将不少土豆送给了开封府的百姓,并将其中的问题也一并告知了。”
“臣相信他们会找到解决之法。”
“而这都不是朝臣能解决的。”
“这段时间,寿州滁州发大水,死伤了不少人,而究其根本,其实是两州间有一段河堤决口造成。”
“而这其实是官员失职!”
赵瑁冷声道:“天灾非人力能阻,我等朝廷官员这段时间已尽力救助了,何来失职一说?”
“荒谬!”
夏之白点头。
他并不否认朝廷在积极赈灾。
但这是百姓想要的?
不是。
百姓想要的是天灾尽量的不影响正常的生活,想要的是朝廷更强大预防能力。
而这大明都没做到。
夏之白道:“自元人入主中原以来,天下灾难频发,对于耕地影响很大,若是遇到连绵大旱或者洪水,以历史的情况,只会让官府越发疲于奔命,朝政的亏空会越来越多。”
“靠着旧有的治理之法,已难以满足天下需求了,再完善的制度,也顶不住连年的灾害。”
“必须做出改变。”
“从现在的救变成治!”
夏之白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即遭到了李善长的驳斥。
李善长道:“一派胡言,我大明朝灭元而立,乃顺天之行,国运正昌,岂会如元朝一般?”
“你分明是在诅咒大明。”
夏之白看向李善长,也是来了脾气,冷声道:“你可敢对伱所说的这番话负责。”
“若是天下真天灾不断呢?”
“你可知,你这个态度,会导致天下多少人死亡,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家破人亡?”
李善长脸色微变,阴翳着眼道:“天灾乃上天降下的,岂是人为能避免的?但在我大明君臣的齐心协力之下,天灾的影响一直在一降再降。”
“岂容你危言耸听。”
“我不信我大明会遭此劫难。”
“大明的臣子就这么对待国事吗?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然后祈求上苍?”夏之白道。
他双目如炬,紧紧的盯着李善长赵瑁等文官,冷声道:“作为大明的臣子,你们始终抱着侥幸的想法,希望着上天不会降下灾害,不会这么对待大明。”
“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可能,这都是作为大明臣子,需要去警惕的。”
“去规避的。”
“这也是你们身居此位该做的。”
“心中只有侥幸,满口大道理,真需要你们去施行仁义的时候,就在这假仁假义。”
“说着一堆空话废话,没有一点实干的精神,等百姓哀鸿一片时,又开始抱怨,是上天有眼无珠,或者是百姓罪恶,为上天降罪。”
“你们谁都能去敢去指责。”
“独独漏了自己。”
“但偏偏问题最大的就是你们。”
“作为大明的官员,没有一点担当,更没有一点为天下着想的想法,脑子里只想着争权夺利,只想着敷衍了事,瞻前顾后,你们这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当官不是为了作威作福的。”
“这样的官员,无实际的担当跟抱负,又如何担得起天下的期待跟百姓的信任?”
“元末距今,天下灾害这么多。”
“臣子换了一波又一波,制度改了又改,完善了又完善,但天下灾害少了吗?死在天灾下的人少了吗?”
“没有。”
“因为这不仅是天灾。”
“更是**,更是朝廷上下官员的不作为。”
“或许在你们看来,你们什么都做了,灾也赈了,百姓也救助了,能做的要做的该做的,也全都做了。”
“我凭什么去指责你们?”
“但你们拍着自己的胸口,问问自己,你们真有防微杜渐之心?真有提前预防的心思?真有去尽力避免减少天灾的影响?”
“你们太傲慢了!”
“你们本可以为天下做更多。”
“你们现在做的,除了祈祷上苍,便是心存着各种侥幸,认为天灾是无法避免的,只能尽力而为。”
“但这不是百姓对你们的期待。”
“百姓要的是你们对天下做出长久的规划,将天下可能出现的灾害都提前预防到,将可能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
“你们又是如何做的?”
“任由地方百姓自生自灭,等到天灾降临,再开始去规划去解决,为何就不能提前去预防,将原本可能造成十几万伤亡的干旱洪水降低到几万几千乃至更少的伤亡?”
“为何就不能去想法设法修建更为坚固的大堤河渠,以及直接河流改道,让地方的百姓少受天灾之苦?”
“你们当真想不到?”
“不是!”
“你们想得到,甚至也做得到,只是你们不想做,因为这对你们而言并无太大实质的好处。”
“嘴上说着一心为公。”
“但你们的公心,都放在朝堂之上,没有一丝一毫放在百姓心上,也没有放在天下身上。”
“作为臣子,你们不称职!”
“陛下的用人之道,我虽然持有不同看法,但也一直承认,的确是海纳百川,很多微末出身的人,依旧能进入朝堂。”
“只是应天府太繁华,却是乱了诸位大臣的眼跟心,让你们的身心都沉浸在其中了。”
“当官不为民做主,也毫无百姓之心,更无百姓之念,永远都只想着出问题后再去解决问题。”
“这当真是大明忠臣?”
夏之白冷笑一声,冷冷的注视着全场,毫无半点收敛之意。
他继续道:“如今大明国运正昌,人心鼎沸,尚且可以来回奔波,若是有朝一日,东南西北都发生了灾害,朝廷该如何去救,怎么去救?”
“救得过来吗?”
“圣贤书教的都是大道理,为何这些大道理,诸位就只用在说别人身上,却落不到自己头上?”
“诸位不觉太过虚伪了吗!”
“而今世道,圣贤书读的越多,越给人一种虚伪之感,早就没了古人的良知跟操守。”
“世道变了。”
“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士人已越发变得趋利避害,也少有一心为公一心为国的仁人志士了。”
“再用过去那套治理之法,只会南辕北辙,也越来越后继乏力,这也是我第二个问题想知道的。”
“大明需要怎样的臣子。”
“继续用现在的圣贤道德体系,还是另外建立一套立足于务实的官吏体系。”
夏之白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他的眼神在夏之白跟李善长等人身上来回扫过,暗暗思索着。
他两种都不喜。
他更想要的是基于圣贤道德体系的务实官员,只是从这几次科举,还有让朝廷官员的举荐情况来看。
跟夏之白说的差不多。
难堪大用。
夏之白的这番话,也让很多人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