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从来如此,便对吗?”
当夏之白这句话问出口时,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根本没料到,夏之白竟这么激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甚至敢为此去逼问陛下。
这是臣子所为?
“大胆!”
“放肆!”
“住口!”
“……”
一连串呵斥声在场中响起,夏之白一瞬间为千夫所指。
朱元璋冷着脸没有回答。
也无需回答。
夏之白并没被这些呵斥声吓住,腰杆挺的更加笔直,带着一股冲天的锐气跟锋芒。
他淡淡扫过全场,平静道:“诸位大臣认为在下说错了?”
“但我不这么认为。”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天下一直都处在动态的变化之中,从秦代始,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天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而且是全方面的变化。”
“只不过唯有士这个阶层在不断倒退,这也是我为何提出要在天下选拔一些合适的工农大学士。”
“过去的士人是清贵。”
“如今的士人既不清也不贵,反而显得很俗,为了功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书中得来的道理,终究太过浅薄,也太过空洞,难从中明悟真理,而且随着时代发展,有些东西更是已经过时了。”
礼部尚书赵瑁脸色一沉,不满道:“夏之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等看这么多年的书,还没有你一个二十出头的人看的明白?”
夏之白摇头。
他看向赵瑁,沉声道:“我非是此意,而是四书五经的一些内容,已经跟天下有所背离了。”
“只读四书五经治不好天下。”
“因为当今天下对官员的要求已越来越高,不仅要精通政治,还要精通经济,民生等。”
“而后面这些都不是圣贤书能教的,唯有真的下到地方,了解地方的实际情况,广泛听取底层百姓的心声跟建议,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为官不易。”
“当一名称职的官更加不易。”
赵瑁冷哼一声,不屑道:“大言不惭,圣贤书讲的乃是天下至正的大道理,万事万物皆有囊括。”
“你根本没读懂。”
“当伱有一天真的读懂了,你就会知晓,你今日所言是何等的荒唐可笑,古之圣贤看的比我们远。”
赵瑁一脸冷漠。
其他人都能无视,唯有他这礼部尚书不能,不然若陛下真信了夏之白的鬼话,岂不说明,他这个礼部尚书的失职跟无能。
他心里也颇为恼火。
他承认夏之白有点才能,但也太过狂妄了,一副怼天怼地,谁都不放在眼里,谁都想去挑个理。
这种人官运不长!
而且夏之白的想法很危险。
朱标眼皮一跳,也不由暗暗苦笑。
夏之白还真是够倔的。
什么时候都想去争论一番,尤其现在还指责到圣贤头上了,这岂不是否定天下几乎所有士人的研学。
这又岂会不招来众怒?
普天下,敢质疑圣贤的,恐就只有父皇跟夏之白了,父皇也只是不喜孟子而已。
夏之白是对儒家所有圣贤。
太狂了。
不过他倒也觉得夏之白说的不无道理,治国光看圣贤书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实政经验。
正因为此。
父皇才会专设一翰林院。
就是为了锻炼培养一些没有多少处理政事经验的官员,好让他们日后能更好的为朝廷所用。
朱标也很好奇。
夏之白这一番激进的言语是为了什么?真为了所谓的工农,还是有其他目的?
他打量着夏之白,心中暗暗思索着。
夏之白深吸口气,也是清楚,想破掉当代士人的‘心中圣’没那么容易,他这次也是为了试探一下。
想让大明真的步入大生产时期,就必须破掉儒家在士人心中的绝对圣神,绝对权威跟正确。
不然保守势力太强。
不过他并不急于一时,也并不急于求成。
夏之白笑了笑。
他看着赵瑁,不紧不慢道:“四书五经的释义一直在变,并不是一层不变的,还是随着时局变化的。”
“我今日便以很多人心中地位最为低贱的商贾举例。”
“自春秋以来,重农抑商的思想就一直盛行,农业也一直是天下发展之根本,这无可厚非,毕竟农业关乎着天下所有人的温饱。”
“然在宋代,这种固有的经济模式第一次被打破了。”
“我曾涉猎过不少书。”
“因而对宋代有一定的了解,在宋代时,地方掀起了反对农为本,商为末的思潮。”
“这个思潮值得深思。”
“宋代的范仲淹更是曾言:上以利吾国,下以藩吾身,周官有常籍,岂云逐末人。”
“叶适也曾言:抑末厚本,非正论也。”
“若这只是少数人的言论,或许不值得深究,但连范仲淹这般大才,都有此言论。”
“便足以证明,当时天下已有不少士人,认识到了商业的重要,也肯定了商业的作用,继而才有了后续提出不该抑制商业发展的建议。”
“与此同时。”
“在宋朝的治理下,儒家的义利观也变了。”
“孔子当初说的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以利。”
“然而从宋代开始,利与义的关系不再对立,而是转化为了共存。”
“苏洵便提到:利在则义存,利亡则义丧。”
“也是从宋朝开始,经商不再是丢人的事,做官的大多都是读书人出身,学的是儒家经典看重名节,在以往,只要是有经商的想法,也会为当代的主流人群笑话。”
“但在宋代却不然。”
“官员不再受到这种偏见,能够自如的经商了。”
“甚至,因为商人地位的提高,官府还特意放宽了要求,准许商人通过科举为官。”
“在当时父商子仕极为普遍。”
“当然官府也做了些遏制之法,不过在丰厚的利益面前,终究都成了废纸一张。”
“此后元朝横扫天下,对治理天下并不上心,施行包税制,任由地方自行管理,而这进一步加剧了地方官商勾连的情况。”
“宋代出现的官员经商状况,经过元朝的放纵,达到了更为夸张的地步,官商勾结垄断市场与民争利,强买强卖,贪污**的人比比皆是。”
“当年元廷固然失政,但局势能那么快恶化,致使天下民不聊生,活不下去,跟当年的官商勾结,压榨剥削百姓,有极大原因。”
“大明立国之后,陛下有意扭转局面,但效果其实并不好,因为由奢入俭难,见过了之前官员的享乐,想让自己再去保持克制很难。”
“大明也难例外。”
朱元璋眉头一皱。
他不同意夏之白的看法,对于贪官污吏,他是直接处于极刑,剥皮食草更是没少过。
他是经受过当年贪官污吏官商勾结之苦的,对这些人也是深恶痛绝,为了扭转社会的风气,可是下了一番狠功夫,又岂会重蹈覆辙?
夏之白根本不知道自己为遏制这股风气做了多大的努力。
“你觉得咱的大明也会出现官商勾结?但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可能,咱大明不是宋。”
“咱不会学宋提高商人的地位,更不会让商人染指权力,要是咱大明真有官员敢跟商人合污。”
朱元璋冷冷扫过全场,目光所至,无一人敢与之对视,全都低下了头:“咱会让他们九族都尝尝剥皮食草的滋味。”
“咱一向说到做到!”
百官噤声。
他们对此从没怀疑过,因为陛下是真敢下这个死手,而且绝不会有任何容情。
陛下对贪官污吏的态度,从来就没有遮掩过,就是杀,而且是一连串的杀,杀的人胆寒。
杀的天下人头滚滚。
夏之白蹙眉。
朱元璋的想法太一刀切了,如果光靠暴力武力就能解决问题,天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贪官污吏了。
自宋以来,上百年的时间,士人早就养成了重利轻义的风气,屡禁不止,还越禁越多。
而且很重要一点。
大明的低薪不足以养廉。
朱元璋靠一己之力,能挡的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利益动人心。
不过他今日要说的并不是商。
而是天下大计。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草民跟陛下有不同的见解,草民认为堵不如疏,仅靠严防死守是守不住的。”
“因为利益太大。”
朱元璋脸色一沉,面目不善之色。
夏之白继续道:“草民知晓陛下对商贾的深恶痛绝,只是陛下的做法是得不偿失的。”
“商人重利。”
“一旦察觉有利可图,便会变着法子的钻空子钻营贿赂,而且经过上百年时间的酝酿,天下已然有了一股思潮。”
“便是商贾崛起。”
“在此等情况下,再去压制已无太大实质效果,天下已到了将变要变的时期。”
“草民以为。”
“独属于士人的时代过去了!”
“天下今后当逐渐走向士农工商的时代。”
“农为根本。“
“工商为辅,士为佐。”
“唯有数条道路齐头并进,大明才能长盛不衰。”
“这是天下大势!”
夏之白眼若星辰,不卑不亢的说出了自己的心神。
四下皆寂。
所有人都像在看疯子一样看着夏之白。
夏之白疯了。
这是全场所有人的共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