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百姓愿意?”李景隆一愣。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吕沧,带着几分轻蔑跟嗤笑,道:“百姓愿意有什么用?他们能做什么?真敢违抗朝廷的命令?就地方那些百姓,别说朝廷出手了,就是一个胥吏,都能整的那些人服服帖帖,不敢说半个不字,你们竟然还想指望这些人?”
李景隆不住摇头。
他对这个说法是嗤之以鼻的。
对于底层百姓,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朝廷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吕沧面露不悦,不满道:“你这口气什么意思?”
“百姓怎么了?”
“百姓怎么就不能成事了?”
“就拿前不久南方灶户闹事来说,不就是你眼中看不起的百姓起来闹得吗?最终还闹得沸沸扬扬,朝廷都不得不下场,而结果呢,还不是朝廷向这些百姓妥协了。”
“既然朝廷能向灶户妥协,那未必就不能向其他百姓妥协。”
“道理是一样的。”
李景隆再度摇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吕沧,准备给吕沧好好说一番道理。
他开口道:“非也,伱这就是倒果为因了,朝廷的确派了夏之白学士南下,但根源并不是灶户,而是想解决蒸汽机在南方泛滥的问题,再则,这是官员引起的,灶户只是被官员挤压的活不下去罢了。”
“陛下宽仁。”
“愿意给这些人一条生路。”
“不然就南方闹事的灶户,朝廷大军一到,早就做鸟兽散了。”
吕沧不以为然,道:“我不这么认为。”
“夏大哥说过,世人趋利,只要有利可图,就会有人趋之若鹜,蒸汽机制盐能谋利的事,自京都盐铺三个月扭亏为盈后,就已经进入到大众视野,必然遭至肉食者争抢。”
“若是真如你所说,朝廷该处置的不该是灶户,而该是动了贪心的官员。”
“正是因为他们动了贪心,偷盗了盐铺的图纸,在地方打造了蒸汽机,而后挤压了灶户的生存空间,迫使地方生出了动荡,而朝廷对此却无可奈何,既没有摧毁这些蒸汽机,也没有问罪地方官员,只是高举轻放。”
“本质上何尝不是朝廷向地方妥协了?”
“而抛开灶户,制盐技术的提升,天下绝大多数百姓是受益的,他们能吃得起盐,吃得起比过往更好的盐,而且绝大多数盐价格还比往常要低,百姓何乐而不为?”
“倒是朝廷。”
“因为制盐技术的革新,很难如过去一样收税了。”
“也很难对工厂进行切实的监督。”
“更难如过去一般,动辄几个小吏过去,就能颐气指使,对着灶户吆五喝六,就我知晓的,这些革新,明显是对朝廷不利的,朝廷本该极力阻拦,最终却放任了,这就是暗流下的民心。”
“只不过跟大人你想的不同。”
“在我看来,或者是夏大哥的描述下,官员、商贾同样也是百姓。”
“他们的趋利之心同样是民心的一部分!”
“而在官员、商贾私心的驱动下,若是他们能‘说服’更多的百姓,那大势既成,挟百姓而胁迫朝廷让步,依我看也不算什么了,因为朝廷反而成了小众。”
李景隆上下打量了吕沧几眼。
他倒是没想到,夏之白的跟班,竟有如此见识跟口才,已不输寻常有家世的子弟了。
而且想法还颇为独特。
不过这些说法,在他看来,都是诡辩。
官是官,民是民。
两者岂能混淆?又岂能等同?
只是他倒也认可了吕沧的一些话,在南方的事情上,朝廷的确做了一些退让,不过并非是因为不能,而是不愿,蒸汽机制盐明显对天下是有好处的,朝廷自然乐于顺水推舟。
随即。
他猛地看向吕沧。
他一下明白吕沧前面话的意思了。
他肃然道:“你的意思是,若是天下绝大多数百姓都认可的事,最终朝廷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默许这些事已经发生?!”
“是的。”吕沧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夏大哥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者亡。”
“古往今来很多大人物,都以为是自己伟力加身,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天下,殊不知,他只是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出现在了正确的位置,替百姓做出了百姓想要的选择。”
“这些大势不是大人物造就的。”
“是百姓!”
“这些大人物只是做了顺应大势的举动。”
“我在夏大哥的帮助下,有幸读过一些书,历史上秦朝可谓兵强马壮,但短短数年,就二世而亡。”
“还有被士人推崇之极的汉代,同样是为文人盛赞,除此之外,还有唐代、宋代,尤其是宋代,文人一说,便是什么仁宗盛治,各种推崇慷慨赴死的英勇跟气节。”
吕沧一脸鄙夷,道:“用夏大哥的话,这些朝代,没一个值得推崇。”
“这些朝代的灭亡也是理所应当。”
“因为失了民心。”
“所有的可歌可泣、死而不僵,都是士人的粉墨,当时的朝廷跟官员,但凡真为百姓着想一些,为百姓多考虑一些,又何来刘邦入关中,百姓盛情以待?神州上下一心,那还有什么神州陆沉?”
“绝大多数都是百姓选择了视而不见,袖手旁观,望着这些朝代去死,甚至主动引狼入室。”
“因为‘苛政猛于虎’也!”
“守大节,却失大义,就这般,还为天下人推崇。”
吕沧摇头,满眼轻蔑。
历朝历代都亡在民心尽丧,只不过士人不会承认,只会各种找理由、找借口,不然岂不是要面对如何‘维持民心’上,而这又岂是士大夫阶层想看到的?
相较去维持民心,他们更愿意去不断试探民意,借此为自己揽取更多暴利。
毕竟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
当谁家的臣子不是当?
笔杆子、话语权在他们手中,到时洋洋洒洒一番,又是可歌可泣的士人精神,实事是一件不做,名士遗留下的气节名声是一个不落,还能换来一场富贵。
这种买卖谁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