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已入冬。
天气也越来越寒了。
此刻的应天府并未下雪,但寒气却一天比一天重。
一些刚雪化成冰的冰棱,就这么垂在了宫殿的屋檐下,一长溜,如刀剑一般锋利。
武英殿。
望着已结出小冰溜的屋檐,朴狗儿心神一紧,却不敢打扰朱标,只让在一旁准备敲打冰溜的宦官给使到了一旁,不敢让这些宦官惊扰了殿下,更不敢惊扰到殿内的君臣。
殿内。
室内温暖如火炉,雕龙刻兽的鼎脚铜盆,就这么摆在在殿内。
将整个大殿照的火红明亮。
殿内一名老者微闭上眼,紧靠在后面的靠垫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兽袍,老人的身前,站着一名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眼中带着几分肃然跟平静。
“陛下认为没有吗?”青年淡淡的开口。
朱元璋没有看夏之白,拿起一份奏疏,已不愿去做过多理会。
结果太伤人了。
天下没有万世无疆的人,也没有千秋万代的帝国。
他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在眼前青年的口中,一一化为了笑话。
也为眼前青年一一拆穿,甚至是露骨的揭露了。
有吗?
没有。
朱元璋很肯定。
他不是天下第一位帝王,也不会是的最后一位,古往今来上百位帝王,秦皇汉武,汉文隋文唐文这么多帝王,难道没有想过让自家天下永久的流传下去?
一定想过。
但开创之如秦,不过二世而亡。
强悍如汉,也难以做到三世接续,至于唐,更是中道崩溃。
他从不认为自己输给古代帝皇,甚至一直认为自己比这些人强,而且强得多,但想要将自己建立的帝国长久的延续下去,非是靠一人之伟业能做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百年之后,都尽归尘土。
一时间。
朱元璋感到身子有些冷,他用力紧了紧身上的兽袍,但还是感觉不够,朝殿外道:“冷,给咱再添点火。”
说完。
朱元璋再度闭上了眼。
他突然明白了夏之白很早前说的话。
他只是历史的执行者,并非是历史的创造者。
以元廷的**程度,天下注定还是会乱,只是振臂一呼者,未必是自己,甚至是不是朱元璋都不重要,元朝覆灭,才是最重要,谁能让他死,谁就是‘朱元璋’。
他只是顺势当上了‘天子’!
这时。
朱标进来了。
他手中拿着一些炭块,而后轻手轻脚的添了进去,只是这次他没有退出去,继续站在了殿中,而朱标的留下,朱元璋似根本没有察觉,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时势造英雄,咱这英雄,其实是上天的傀儡。”
“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陛下只是忘了自己的来时路。”
“英雄同样也是百姓。”
“陛下的文韬武略世人皆知。”
“而陛下开创的这套体系,在我看来,落后又实用,而且很大程度上,哪怕陛下的子孙后代都是一群昏聩低能、行为乖张的人,依旧能坐稳这个皇位。”
“但岁月是很公平的。”
“在时间的磨砺下,陛下创建的一切,终会变得千疮百孔,也会失去最终的控制力跟约束力,以朱家家业的角度,陛下的做法无疑是成功的,至少是实实在在能恩惠数代人,但放在华夏的角度。”
“陛下无疑是失败者。”
“蒙古人蛮夷也,因而天下出现了倒退。”
“陛下汉人也,但陛下为了小家,而舍弃天下,这只会导致天下出现更大程度的倒退。”
“就我看来,华夏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至宋代,其实旧有的小农经济基础已经有所松动,经济结构已趋向开放,政治功能也日趋完善,财政制度也趋向理性化,天下渐渐朝着更加合理的方向发展。”
“只是陛下太过眷恋小家了,也太过看重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了,继而蛮横的扼杀了进程,并用陛下独特的小农思维,那异于寻常的保守固执,将华夏引导向了一个超稳定,又超低效率的社会。”
“继而让整个天下彻底回归到了小农社会。”
“中国也由外向转向为内向。”
“从开放走向收敛。”
“不过我从来都不认为这是陛下的问题。”
“因为从始至终陛下都只是历史的执行者,而非是创造者。”
“甚至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与岁月的较量中,陛下注定会失败,而陛下创建的体系,也注定会失去控制力和约束力,只是在陛下创建的体制崩溃的进程中,天下却没有丝毫的转向,这只能解释为一个原因。”
“帝国的继承者出了问题。”
“他们被驯服成了乖巧的羊,失去了自己的判断跟认知。”
“因而大明上至朝堂,下至黎庶,都没有丝毫转向的心思,因为没有转向的空间。”
“大明的臣子比大明储君更了解他自身。”
朱标一愣。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
眼中充满了茫然跟困惑。
大明的臣子比自己还更懂自己?
这怎么可能?
但一想到自己这三十年,一直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挫折,甚至在臣子处遇到糟心事都没多少,他不禁踉跄了,这并非是没有,只是大明的臣子选择顺着自己。
满朝都顺。
那又何尝不是看透了自己?
“这个天下,做‘奸臣’是很难的,所谓的‘奸’,只不过是迎的‘上’。”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
“能出入到朝堂的臣子,又有几人是真的不学无术?又有几人是真的没有才能?不学无术,光靠嘴皮子就能取悦‘上意’,这又怎么可能?”
“他们只是借自己之口,把‘上面’的心思托出来了罢了。”
夏之白摇摇头。
“如今大明的朝堂百态,其实都只是陛下的缩影。”
“杀是杀不尽的。”
“拦也是拦不住的。”
“就跟江河一样,大旱或者大涝直观表现出来的是水量增减,但根源必然不在河水上。”
“而是在源头!!!”
“所以陛下妄图靠着一些制度、一些说教就让天下风清气正,根本就是异想天开,而且也根本不可能做到,我也劝陛下不要再将心思放在这些无用功上了,多做一些行之有效的事,远比弄这些花架子来的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