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朱标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父皇,这事大臣们知道吗?”
朱元璋眉头一皱,厉声道:“咱做什么决定,需要问他们主意?”
朱标道:“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认为,兹事重大,必须考虑斟酌清楚,既然是战,人员调动,物资调拨,都必须做好万全之策,儿臣当然认可父皇的想法,也坚定认为,东北该平定了。”
“只是战争不是儿戏。”
“这关乎到数以十万计将士的性命。”
“自当慎之又慎。”
“儿臣认为当跟朝臣提前商议一番,到时无论对具体的调兵遣将,还有人员调动、物资调拨,都能做到一个准确的分配,这岂不比临场宣布要来的更好?”
朱元璋深深的看了朱标一眼,眼中露出一抹轻蔑之色。
朱元璋拂袖道:“你当真以为咱就考虑不到,你可知道夏之白还给你那些弟弟说了什么?”
“我告诉你。”
“他告诉咱家老二老三他们,朝廷这两年,必定会兴兵东北,到时他们一定会出兵,而想要在战场上占得先机,拔得头筹,就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以有心算无心。”
“你能想到的,你没想到的。”
“夏之白都替你想了。”
“他早早就嘱咐老二老三老四等藩王,去制定对纳哈出的作战战略跟战术,眼下老二老三他们的战略文书,都送到咱的桌上来了。”朱元璋转过身,去到台上,在一堆奏疏中翻找了一下,挑出了几份,随手扔给了朱标。
朱标看了一眼,也是连忙俯身,将这几份奏疏捡了起来。
他打开一看。
的确详细叙述了老三对纳哈出的作战战术,有详有略,也有具体的遣兵调将,不过无一例外,都是以老二为主将,相应的战术,也无比的契合老二的风格。
朱标摇摇头。
他拿起另一份,这是老三的。
老三倒是含蓄不少,不过隐隐也透露着,想当主将。
不过老三更有大局观,将其他兄弟的兵马,都给安排了进去,也都安排的较为合理,还对纳哈出可能的动作,做了预判,甚至还提前做出了相应的应对之策。
基本算是模拟了一场大战。
朱标仔细的看了一下,也是越看越心惊。
朱元璋冷声道:“看到了吧,咱不是没有准备,咱的这些儿子,你的这些弟弟,一个个摩拳擦掌多时了,也早就把纳哈出给安排明白了,还轮得到朝中这些大臣指手画脚?”
“朝中大臣懂什么打仗?”
“说白了,眼下除了领兵的主将,或许还不知情,底下的将士一个个都门清。”
“也就等着咱给他们下令呢。”
朱标苦笑一声,随即不解道:“儿臣不是记得,夏之白不是想跟北元‘交好’吗?为什么他还鼓励甚至怂恿这场大战?”
朱元璋冷声道:“北元是北元,纳哈出是纳哈出。”
“两者是不一样的。”
“而且”朱元璋顿了一下,缓缓道:“咱感觉,夏之白似乎也是有意想通过这一仗,威慑北元,继而让北元答应跟咱‘交好’,同时借此让朝廷这些大臣,减少对军队的影响。”
“他想让军队是军队,朝廷是朝廷。”
“军队的事交给军队,交给五军都督府,不需要朝廷过问。”
“朝廷要做的就是给粮草辎重。”
“军、政、经分开。”
“而这一切都只决于皇帝一人。”
朱标若有所思。
他通过看刚才那两份奏疏,已大致明白了父皇说的,五军都督府决定总体战略,而后下面的各卫所做出相应的细择,文官大臣负责控制钱粮物资,用以把控军队,但不牵涉到具体的作战方略,避免外行干涉内行,而朝廷主要负责决定打不打。
各司其职。
避免武官旁落,或者文官势大。
如此一来,武将得到了一定遏制,文官也得到了一定削弱。
唯有皇帝权势得到了极大加强。
因为无论哪一边,都需得到皇帝开口。
武官没有粮草辎重无法自重,文官难以插手武官内部,朝廷无权干涉军队的作战战略,但这样的想法,看似很好,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便是大明施行的是卫所制。
而卫所制本身就自带粮草。
一定程度上,这是加强了武官权势。
他不信自己父皇没看出来。
他承认,这个想法很不错,但跟大明现有制度相悖。
朱元璋负手而立,淡漠道:“你也看出来了,夏之白的想法跟咱定下的制度是反的,但他明知这样,依旧这么推了,还把你那些弟弟给说服了,归根到底,就是他们都认为卫所制有问题。”
“难以长久。”
“也都认为朝廷日后一定会改!”
朱标脸色微变。
朱元璋一脸平静道:“咱对这个之前倒是很介意,只是咱最近让锦衣卫去查了查各地卫所,不查不知道,一查咱也吓了一跳,咱在各地设的位置,如今都成了各地卫指挥使的自留地了,各种截留朝廷下发的钱粮,还霸占普通军户的田地,这种事咱看的是触目惊心。”
“只是咱什么都没说。”
“咱知道,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
“咱在等。”
“等着把北边的仗打完,到时,咱要跟他们好好算算,咱要他们把吃进去的,全都给咱一五一十的吐出来,咱要将这些狗东西全部抽筋扒皮,五马分尸!”
说着说着,朱元璋也动了真怒。
怒目圆睁,双眸几欲喷火。
朱标也被吓了一跳。
朱元璋转过头,如同一只发怒的雄狮,瞳孔瞪的浑圆,寒声道:“咱也是看明白了,咱无论弄出多少政策,制定多少制度,底下这些狗东西,都会给咱糟蹋的一干二净,反过来,还要骂咱,对他们不好。”
“咱已经决定了。”
“等东北的战事一停,咱就废除南边的卫所制。”
“咱要把那些分下去的田地全部收回来。”
“咱倒要看看,咱的卫所制下,究竟隐藏着多少黑恶,咱要让这些狗东西全都吐出来,咱要吓死他们,让他们吓得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最后咱再将他们的罪证一一的公之于众,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将他们剥皮实草!”
“不然难解咱心头之恨!”
朱标迟疑了一下,也是点了点头。
他已听出来了。
父皇对卫所制已不信任了。
认为卫所制成了地方卫指挥使藏污纳垢的地方,原本的养兵养田的任务,根本完不成,这样的军队也凝结不成战力,大明日后要是真靠这些将士,只怕大明才是真的要完了。
既然烂了。
那就干脆推倒重来。
别的人或许不敢,但父皇一定是敢的。
而且一定会做。
只是卫所制推翻后,大明的军制又将何去何从?养兵百万,所耗费的钱粮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大明就算再怎么凑钱,只怕也筹集养兵百万的钱啊。
不过这话朱标没敢说。
他相信,父皇一定会考虑的。
如今不说,只是时机还没成熟,或者父皇也没想好。
但无论如何,大明的武官,都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不过要在夷灭纳哈出之后。
这一战也注定要打了。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父子二人,却是热血难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