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纺织厂如何了?”夏之白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回长官,已经开办起来了,只是.”荆满眸间闪过一抹挣扎,犹豫着道:“因为李笙他们的离开,纺织机基本是由周知事一人负责的,相较改动不多,眼下虽在运营,但效率不是很高。”
“堪堪维持正常运行,至于盈利,短时都没什么希望。”
荆满实话实说了。
如果周宁、李笙等人心思都在上面,或许纺织机还能提高不少,奈何大半年前,李笙心怀不满,根本就不愿在上面多花心思,一心炫技,而周宁那时候心思又都在蒸汽机上,也就造成了花了太多时间,结果成效微薄。
夏之白蹙眉,又很快舒缓下来,道:“没事,万事开头难,既然已开了头,那就不算坏。”
“虽然是有些被耽搁了。”
“但不算坏。”
他当时其实把‘飞梭’的想法说出去了的,只是当时无论是周宁还是李笙,都对自己的想法不感兴趣,他们的心思都还是想打造一个与众不同的‘铁纺织机’,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如今回来了。
经过这么多事,依旧留下的人,都是共患难的了。
团结一心之下,把飞梭弄出来,并不算很难,到时纺织业就步入正轨了。
他谋划的制盐、改驿站、纺织机、煤厂等,其实目前都更适合北方,因为北方地广人稀,劳动力相较比较缺乏,而这些新兴技术的出现,能够大幅提升北方的生产力。
南方固然也行。
但无论是制盐的灶户,还是烟雨江南的水运漕工,亦或者是独门独户纺织的女眷,这些都算得上是‘百万漕工’,江南的这些士绅只看得到自己的眼前利,却是忽略了这些底层百姓的生计生活。
注定是要闹出大问题的。
眼下因为盐企才刚刚开始运行,灶户才开始被人为挤出市场,目前‘失业’的情况还不是太明显,也并没有影响到太多人,但假以时日,随着规模的扩大,这种矛盾定会直接爆发出来的,到时江南只怕会乱一场。
致使这一切的官员、士绅,都逃不了借人头一用。
不过他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
动乱对天下影响太大。
他想要的大明是一个稳定的大明,是一个力求经济发展的大明,不是一个坠入‘羊吃人’的大明。
夏之白又道:“荆满,你等会去盐厂,将周知事及其他工师叫来。”
“我有事要跟他们商量。”
“另外。”
“记得告诉盐厂、煤厂的工人,困难的时候已经度过去了,他们未来的生活将会无比光明。”
“我夏之白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也不会辜负他们的坚持。”
“他们的坚守是值得的!”
夏之白目光无比的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荆满愣了一下。
眼下京都盐业的情况并不好。
就算夏之白回来,又能做到什么?
蒸汽机图纸已被李笙偷出去了,不少的工师也跟着离开了。
现在的京都盐业比最初规模缩水了快一半。
这是全方面上的缩水。
手中无人,又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技术,盈利手段也单一,还被各种针对,他是丝毫看不到有反转的迹象,不过鉴于这是夏之白,这位本就让人难以预料的人,他还是莫名心定了不少。
他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传话。”
就在荆满抬腿想要去宣传时,又突然停下了脚步,面露几分快意道:“长官,要不要将你回来的消息宣传出去?现在李笙他们可就在应天府,平日里那可是嚣张的不行,要是知道长官你回来了,只怕会被吓得腿都软了。”
“而且长官伱回来的消息,要是传出去,也能威慑不少窥视的宵小。”
荆满眼中满是报复之心。
他心中实在是憋着一股火,被人欺负了这么久,如今主心骨回来了,那可不就要好好的找下场子,虽然不可能真做什么,但怎么也得让那些打京都盐业主意的人,以及叛出京都盐业的人,心中咯噔一下。
夏之白可从来都不好惹。
一直都是刺头。
夏之白看到荆满一脸期待的神色,也是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你们自己决定吧。”
“我回来的消息藏不住的。”
“我也不打算藏。”
“这九个多月,天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因缘际会之下,也促成了很多事,也让我的一些想法提前实现了,我自不会就此停下脚步,等我真正对天下出手时,只怕整个天下都会为之一震。”
“这个时间快了!”
夏之白端起茶杯,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
但他却知道。
李笙等人帮了自己大忙。
让他的计划能够更顺利的推进,也能更顺利的对江南‘削藩’。
荆满没有理会这些。
他就一寻常文吏,连品级都没有,也没有心思去想夏之白的想法,如今他的耳中,只留下了一句话,就是夏之白同意了,他笑着跑出去传话了。
夏之白将杯中茶水饮尽。
他去到店中的书房中,将自己包裹中的几份奏疏取了出来。
这是他这九个月游历北疆的总结。
他逐一翻开。
《大明社会阶层与人口变迁》。
《大明社会各阶层的收入及其构成》。
《浅析大明士绅这一社会群体》。
夏之白逐一的翻开,随后将这一份份写好的奏疏,直接用烛火点燃了,这些东西,朱元璋不会乐意看的,就连他前面送去的两份奏疏,朱元璋都未必能接受。
他不会反叛自己的阶层。
也不敢。
身居高位,顾虑的东西太多,朱元璋尤其。
这些东西没有用了。
洪武十年:朱元璋规定,现任官员之家,具免除徭役的特权。
洪武十二年又下令:自今内外官致仕还乡者,复其家终身无所与。
洪武十三年.
朱元璋给地方官员追加的特权,在这一道道令书的书写下,显得格外的不同寻常,也将士绅彻底推向了基层顶峰。
但朱元璋不会承认自己这么做有错。
因为大明官少。
若是不把地方的统治机能委任给士绅,那地方秩序的真空部分,朝廷根本就管不到管不了,士绅就是朱元璋推出来,充当国家权力与地方利益之间的调和者。
也是朱元璋眼中随时能消耗的消耗品。
而夏之白很早就指出来了,这一套玩法,只有朱元璋自己能玩得转。
其他人都玩不转。
朱标不行,朱棣更不行。
大明其他的帝王,亦或者朱元璋任一的子孙,都玩不转,深宫中长大的皇帝,又哪里真能做到洞若观火,真能做到既知晓地方大致情况,还能玩转帝王心术?让百官始终处于震恐之中?
这种天生帝王,从古至今少之又少。
终明一朝,一个都没有。
望着这一道道奏疏化为飞灰,夏之白的目光也越发坚定。
说再多,都难触痛处。
唯有真的体会到了,才会对此有所改观。
半晌。
所有没呈上的奏疏都化为了灰烬。
夏之白拍了拍手,将手中沾上的灰尘,全数给拍了干净。
卸下包袱,轻装上阵。
夏之白从书房中取出一份宣纸,点了点墨汁,准备设计一下,如何让北方的‘游子归乡’,这时,突然有一名宦官到了京都盐铺,并将朱标召见的旨意传了过来。
送走了宦官,夏之白轻笑道:“看来当今陛下跟太子,对我还真是够关心的,我这才刚回到京都,就知晓了消息,还马不停蹄的召我进宫。”
夏之白摇摇头。
他并没有急着动身去宫中。
而是继续在宣纸上落墨,只是原本写下的几笔,都被他无情的划掉了。
最终,纸上只留下了少数几个词。
海运。
编制。
北鸟归巢。
外交!
等将心中想法全部写下,夏之白才心满意足的停笔,他俯下身,将没干的墨迹吹了吹,而后欣赏起自己写的内容,最后大笑一声,将这份宣纸卷上,随手放到了一旁。
他看了看有些灰扑扑的衣裳,只是伸手掸了掸灰,就信步走出了店铺,朝皇宫走去。
当夏之白坐上马车时。
他回京都的消息,已是不胫而走。
仅仅半个多时辰,就先后落入到很多人耳中。
盐运使魏衡听到这个消息,目光微微一沉,眼中闪过一抹忌惮,但随后轻轻转动了下手中茶杯,脸色就恢复了平静,回来又如何?如今局势已定,他又能做什么?
真能把一切都推了?
他背后从来都不止自己一人。
他身后是两淮跟两浙,甚至是整个南方。
他何惧之有?
原本还在呼呼大睡的,沉迷于温柔乡的李笙,听到夏之白回来了,却是猛地惊醒,脸色直接被吓得煞白,慌乱的穿起衣裳,就朝盐运司走去,其他人不怕,他可没办法不怕。
要是夏之白追究起来,是真有可能出人命的。
夏之白这人。
可是十分混不吝的。
做事完全不按常理,要是真动了大怒,没有其他人护自己,他根本就挣扎不了。
他必须得让魏衡兑现当初的承诺。
随着夏之白回来,城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但更多的还是好奇,好奇夏之白面对这些事,会做出怎样的应对跟回应,而在城中私下揣测的时候,夏之白已到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