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北平干的热火朝天,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应天府。
新任盐运使已继任半月有余。
在这半个月时间内,应天府盐运司下的官员陆续补齐,运同、运副、运判、提举等官员也陆续得到了安排,大明盐运使的官职不算低,从三品。
也是个肥缺。
这次郭桓案,应天府盐运司,上上下下全部落马。
新任盐运使为魏衡。
如今魏衡的府邸,正在举行一场小宴,宴请的主要是盐运司部分官员,除了这些盐运司官员,还有一个生面孔,这人并不是盐运司官员,而是来自工部。
盐运使魏衡坐在主座,运同、运副两名副手,分列其次。
三人对视一眼,都朝坐在末端的李笙,举了举手中酒杯,笑着道:“这段时间,陛下严查官员,查抄了不少官员,我朝盐运司官署很多官员出事,我魏衡侥幸入了陛下之眼,一步登天,从昔日的一个道员,擢升为了盐运司主官。”
“本欲盛情邀请同僚,奈何实在囊中羞涩,只能用浊酒宴请了。”
“这杯酒我先干了。”
魏衡朝四周笑了笑,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
李笙紧张的望着四周,坐立难安,他其实根本没资格出席,这次之所以前来,也是突然收到了邀请,他自不敢推辞,急忙就赶了过来,心中也实在惊慌,不知找自己前来,所为何事。
但见魏衡都这么说了,他自也不敢不喝,举起酒杯,也跟着众人一同饮下。
见状。
魏衡哈哈一笑。
随即,魏衡面色一收,沉声道:“我这次之所以将诸位请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盐课从古至今,都是要职,但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我上任以来,发现了一个很不好的事。”
“作为应天府的盐运使,我执掌的是过去直隶省,以应天府为主的十四府四州的盐课。”
“如今随着京都盐业的兴起,过去属于直隶中书省的不少府州,都为京都盐业影响,制盐贩盐都不经过朝廷的手,全落入到了京都盐业的范围,朝廷对此根本监管不了。”
“盐乃国家命脉之一。”
“夏之白虽名为商官,实则就是一盐贩子,却窃据地方盐政大权,令我有些不安,只是应天府及少数之地尚好,但夏之白不久前却向朝廷上书,意欲控制整个北方盐市。”
“这让天下很多人不安。”
“尤其是两淮、两浙、福建等产盐省,都对夏之白有不满。”
“夏之白这人野心太大,他若是真接管了北方盐市,定然不会放过中部跟南方,到时我们盐运司,就成了一个摆设,还只能看夏之白眼色了。”
“北方的事我干涉不了。”
“但直隶省范围内的盐课,我不能一让再让了。”
“我能答应。”
“下面的官吏都不会答应。”
“诸位也看到了,这次我除了请盐运司官员到,还请了一位特殊的人。”
“便是京都盐业的李笙。”
魏衡看向李笙,面带着微笑。
李笙连忙起身,恭敬的朝众官员行礼。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充其量就是一个‘吏’,跟在座官员根本不是一个地位,丝毫不敢有任何大意跟失礼。
魏衡笑着道:“李笙的名字,诸位想必都听过,这段时间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让人如雷贯耳,夏之白的京都盐业,能进展的这么顺利,主要是多亏了李笙的废寝忘食,将那什么蒸汽机落到了实处。”
“一改昔日的制盐状况。”
闻言。
李笙脸颊微微一红。
他自家人知道自己的情况,没有做到这么多的事,很多都是周宁他们一同参与的,不过的确在改良蒸汽机上下了不小的功夫,也的确为京都盐业的大爆发提供了助力。
魏衡淡漠的扫了眼李笙,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又道:“李笙是个人才,过去因为其父曾给旧朝做事,被朝中一些人针对打压,一身才华难以得到施展,而一旦给到机会,就立即展现了出来。”
“他经手的蒸汽机为天下称道。”
“更为百姓瞩目。”
“但如此大才之人,我最近却听说,在京都盐业过得并不如意。”
李笙尴尬的笑了笑,见魏衡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否认,顺口道:“的确有这个情况,夏进士想让我们替他设计一款纺织机,但又不想付出太多的代价,还对我们这些工师做出了各种限制,根本就没顾及我等的想法。”
“眼下盐厂中不少人不满。”
魏衡嗤笑一声,不屑道:“看来这个夏之白也名过其实,跟过去工部那些尸餐素位的官员一样,都见不得比自己才华更好的人,若是不顺意,就要打压,这种人我羞与之为伍。”
“我可是听说了。”
“李笙工师为京都盐业立下了很多功劳。”
“京都盐业能走到今天,能一步步垄断数个府的盐市,很大程度都取决于蒸汽机,但立下了最大功劳的李笙,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奖赏,我也是为你感到惋惜跟不甘。”
“这些话本不该说的。”
“只是我魏衡性子急直,就口直心快一次了。”
“我也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
“随着京都盐业的出现,两淮地区的盐市,已有了不小的震动,地方百姓对此颇有微词。”
“两淮地区,你应该有所耳闻,过去张士诚便是在这边贩私盐起家,地方百姓不少都还念着张士诚,如今因为京都盐业的事,让不少两淮地区百姓,重新念起了张士诚的好,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地方贩卖私盐。”
“这种情况必须得到遏制。”
“只是朝廷盐政短时难以改变,而最好的改变之法,就是套用京都盐业的形式。”
“我听闻你不满夏之白久矣,不知可曾想过另谋去处?”
“若是伱能将蒸汽机完整图纸献上,替我们稳定两淮地区盐业,我向朝廷美言几句,加之我跟吏部工部不少官员认识,到时让他们也对你举荐一二,你或许就能从一名工师,直接晋升为‘官员’。”
闻言。
李笙面色微变。
他没有想到,魏衡叫自己过来,是为了让自己背叛夏之白。
但这个诱惑的确足够大。
当官啊。
这个天下,官是官,吏是吏。
像他熟知的周宁,若不是抓住了好机会,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了官,他若继续这样下去,只能继续在工部为‘百工’,想要出人头地,当上官员,那根本就不可能。
他还年轻。
哪怕只是当个九品官,日后未必不能再晋升。
而且他自认自己的成绩足够了。
仅凭蒸汽机,他就已在应天府名声大噪,为城中百姓称道,更为很多工师羡慕,等日后为官,没有了夏之白的束缚,他的成就只会更高。
李笙心动了。
运同齐泉笑眯眯道:“李笙,这样的好机会,你还不抓紧?”
“这个夏之白摆明了不信任你。”
“等日后回来,还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夏之白心胸狭窄,眼里容不得才华出众的人,你还想继续被压制,继续怀才不遇?”
“你已经证明过自己了,哪怕背一些骂名,又算得了什么?而且你不会背骂名,你若是将蒸汽机的详细图纸送出来,解决的可是整个南方的用盐情况,为民减负,也彻底解决了陛下对两淮地区的担忧。”
“你这是在替陛下分忧解难啊。”
“如此功绩,到时岂会不被朝廷重用?”
“古话说得好。”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既然夏之白容不得你,不许你出人头地,也不向朝廷举荐你,你又何必继续留着?”
“天地广阔,除了夏之白,还有很多人赏识你。”
“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齐泉等人循循善诱。
在一边劝的时候,还一边给李笙斟酒。
几杯热酒下肚,李笙脑海中,浮现了夏之白往日的刻薄,对他们斤斤计较,各种苛责跟提要求,让他们不胜其扰,他对夏之白这门外汉指导,早就受不了了。
一时间。
李笙想到了很多。
想到蒸汽机被宣传出去后,自己一下子名声大噪,为很多士人官吏称道,也想到了自己精心设计的‘纺织机’,被夏之白无情否决,还直接断了他们日后的‘用铁量’,还想到了借助蒸汽图纸,他替陛下解决了两淮的不稳定,从而为陛下赏识,得到了很多之前得不到的机会,大展身手。
只是李笙也有担忧。
夏之白这个人,他内心还是发怵。
夏之白过去的确对外分享了一些蒸汽机图纸,但那是最初的几版,那些图纸也不是不能投入使用,只是效率很低,还比不上过去的灶户生产,后续改进出的蒸汽机才是关键。
若是自己交了出去。
京都盐业在制盐上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或许在应天府等少数几地,依旧能占据一些优势,但日后想占领南方盐市,则根本不可能了,而他也将为夏之白彻底嫉恨,与此同时,自己则能借此跟魏衡等官员拉上关系,还能交好不少南方官员,更能借此成为官员。
种种思绪在李笙心中浮现。
最终。
他的眼神坚定下来。
他看向魏衡,主动端起酒杯:“愿听盐运使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