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目送赵瑁等官员离开。
朱元璋将手中的奏疏扔到了一旁。
他之前一直还有所犹豫,要不要这么去做,甚至内心也是抵触的。
但从赵瑁等人的反应,他心中已明白,夏之白的想法是对的,朝廷必须加强对地方的控制,不然像郭桓这样克扣贪墨的事,会层出不穷,屡禁不止。
锦衣卫的存在,只能让官员怕。
而地方上有朝廷的‘耳目’,却是能让地方官吏也怕。
朱元璋倚在软垫上,用玉如意挠着后背,脑海不断思索着。
渐渐地,他脑海形成了一个较为完善的监视天下的情况,一内一外,一上一下。
只靠锦衣卫监视朝廷大臣是不够的,还要用到这些地方企业,收集地方数据,而且是大大方方的统计,以此来威慑警告地方官府,不要做为非作歹的事,朝廷并非不了解地方实情,你们胆敢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朝廷一定会知晓,也一定会将尔等绳之以法。
如此情况,大明才能稳固。
随即。
朱元璋眉头一皱。
他前脚才明确表态,不会听夏之白的话,后脚就改变主意,是否会显得不妥?
随后朱元璋嗤笑一声,他是帝王,采信臣子的建议,本就合情合理,而且他一直都是让朱标去负责。
朱元璋道:“朴狗儿,你去给太子说一声,告诉他,就说夏之白说的铁矿,还有就是将盐厂开到北方的事,咱答应了。”
“老奴这就才传旨。”朴狗儿恭敬道。
东宫。
朱标蹙眉,看着一份奏疏。
这是方墨等人送进宫的,上面写的是夏之白最近的所作所为。
看着上面这一件件胆大妄为的事,朱标也面露几分不喜,恼怒道:“这个夏之白还真是无法无天。”
“我是特许了一些状况,但不是让他这么胡来的。”
“他把工部的官员当成什么了?真当成他盐场的工师了?还要求周宁等人去培养学徒,甚至还要给他编写教材,这种无礼的要求,夏之白也能提的出来?这周宁竟也能答应?”
“大明户籍制度森严,怎容他去轻易篡改?”
“还有废灶户制度。”
“天下自来制盐就是灶户制度。”
“他倒好,自己弄了一套‘雇佣’,把厂里的灶户制彻底给废了。”
“他的眼里还有我大明的户籍制吗?”
朱标一脸冷峻。
他是真被夏之白的举动惊到了。
之前打着收容流民的名义,将一些流民转化为灶户,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夏之白还想让这些民户灶户子弟读书识字?
这如何能行?
这不是在违背天地纲常吗?
他不信夏之白找不到其他解决之法,偏要用这种成本最高的办法。
夏之白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借着企业扩张,操作机器的熟工不足,去实现他的抬高‘工农’地位的目的,夏之白的算盘,都快打到他眼珠子眼前了,他又岂会看不明白?
而且他还看出了一件事。
夏之白并不认可父皇创建的‘小政府’模式。
夏之白推荐的是大政府。
但这种理念的冲突是致命的。
父皇不可能为了夏之白去改,何况大明的制度建设已基本完毕,又岂能再去轻易改动?夏之白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挑衅父皇的权威,挑战父皇的耐性。
夏之白真以为父皇察觉不到?
父皇心中跟明镜似的。
只是夏之白有些说法,的确有可取之处,也的确是大明制度的缺漏,父皇这才忍住了杀心。
但夏之白不可能一直能幸免的。
夏之白一旦失去完善现有体制的价值,他对父皇对大明就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
他也就可以死了。
但这是夏之白不胡作非为的前提下。
要是夏之白还这么无法无天,早晚父皇会容他不下的。
父皇本就性子刚烈暴戾,岂能容许夏之白一次次跳脸?即便夏之白说的是对的。
那也不行。
帝王不可辱,更不能辱。
朱标将手中奏疏放到一旁,信手拿起另一份奏疏。
这是一份早就拟好的奏疏,甚至印玺都盖上了,只是还没下发下去。
这是有关铁矿安排的事。
他原本想直接从临江府划一部分的。
但想到夏之白的特立独行,以及不按常理,他担心会扰乱临江府正常的冶铁,思索了很久,还是没敢让夏之白去这一十三所冶铁区域,而是直接把燕王朱棣前段时间想开采的铁矿交给夏之白去经营。
即顺天府遵化铁冶。
此举朱标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对自己的这些弟弟很了解,明面上都毕恭毕敬,但背地里都对父皇有微词,认为父皇太偏爱自己了,前几年,秦王晋王更是在府中打造了龙床龙椅,甚至还私自打造了天子冕服。
自己这个四弟同样不遑多让。
虽没有老二老三那么明目张胆,但私底下一直在扩充自己的班底。
他在应天府是心知肚明。
不过朱标并没太放在心上,只把这些举动,当做是小孩子闹脾气,但作为掌有实权的储君,朱标也不得不做一些妥善安排,至少要压压朱棣的跋扈气势。
朱棣想在顺天府开铁矿。
他可以答应,但想用炼出的铁,去私自打造装备。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眼下夏之白刚好想开矿,那就把这矿放到顺天,让这两个刺头去碰一碰。
朱棣如今二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见谁都想较量两下子,眼下朱棣辛辛苦苦求了半天的铁矿,却落到了夏之白手中,足够朱棣心中不畅快很久了。
让两人互相煞一煞。
有朱棣在一旁盯着,夏之白想来也不敢太造次。
想罢。
朱标把奏疏放到一旁。
如今,一切都安排妥了,就等父皇应允。
就在这时。
朴狗儿前来传旨。
朱标一笑,直接将手中奏疏,递给了朴狗儿,道:“我正想着,没想父皇就来了旨意,朴公公,这份奏疏你帮我去送一下吧”
朴狗儿愣了一下,连忙伸手接过:“殿下客气了,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朱标并没就此收手,又从桌上挑出一份奏疏,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道:“这里有一份燕王送来的奏疏,我已经批了,这份奏疏同样让公公代传一下,不过”
“这份奏疏跟前面一份不同。”
“要等到夏之白启程去顺天府时再送过去。”
朴狗儿一怔。
但也不敢多问,连忙拿到手中。
朱标挥挥手,示意朴狗儿可以去传令了。
朴狗儿恭敬一揖,退了出去。
望着朴狗儿离去的身影,朱标嘴角却浮现一抹笑容,道:“不知当夏之白刚去到顺天府,就被老四怒气冲冲的找上门,会是何等场景,想来,应该是挺精彩的。”
“哈哈。”
朱标恶趣味的想了想,继续埋头处理起奏疏。
顺天府北平。
北疆淅淅沥沥下着雨。
和平寺九层塔的顶端,朱棣依着栏杆眺望着。
北平和塞外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此刻的朱棣,眼神充满了攻击性跟侵略性。
缓缓地,他将视线转向南端,出神的看着如画的江南丽景,眼中带着一抹迷茫跟忐忑,还带着几分野心。
雨越下越大,如断了线的风筝,渐渐遮住了朱棣视野。
朱棣身后坐着一个身穿黑袍的秃头男子,男子面色温和,缓缓道:“陛下,雨越下越大了,还是进寺中避避雨吧。”
朱棣看了姚广孝一眼,点了点头,走入了寺檐下,开口道:“伱觉得我父皇会答应在北平开矿吗?”
姚广孝微笑着道:“不知道。”
朱棣冷哼一声,不悦道:“让朝廷同意在北平开矿可是你的建议,你现在来跟我说不知道?”
姚广孝道:“当今陛下重军事,天下生产的大量精铁,也用在了锻造兵械上,以陛下的雄才伟略,定然是明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朝廷一定还会北伐的。”
“而殿下的顺天府便会是前沿。”
朱棣嗤笑一声,不满道:“那有什么用?父皇又不会同意我为主将,想斩获军功,只能靠实力说话,当年常遇春大将军,便是事先士卒,还有我老丈人,那个不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他们能做到的事,我朱棣同样能做到。”
“只是我不就理解了,你分明知道朝廷早就定死,天下只有十三座冶铁区域,没有顺天府,为什么还要执意让我上书?”
“这是什么道理?”
“就为了让我父皇再骂我一顿?”
“让人送鞋帮子抽我?”
朱棣目光不善的看着姚广孝,对于这个秃驴,他一直都有些怀疑,感觉这人焉坏焉坏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
姚广孝沉吟片刻道:“殿下是胸有天下之人,正因为此,殿下需时刻谨记一件事,对于殿下这样的人,最大的痛苦,不是挨一顿打,或者打一次败仗,而是被忽视。”
“殿下为陛下四子。”
“而在陛下的谋划中,寻求的是‘攻守兼备’。”
“长子走稳为盾,护家之后,方次子走险为矛,往前方开路家族必兴。”
“晋王、燕王是从小跟着太子殿下的,关系比其他藩王都更为亲近,因而若是殿下不时常寻求‘存在感’,那陛下很多时候都会忽视掉殿下的。”
“殿下表现的越急于建功立业,落在陛下眼里就会越被赏识。”
“因为陛下要的就是‘次子走险为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