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哦?”
俞江脸上的面孔已经与方才同李家人对视时截然不同,皮肤浅褐,典型的南海修士模样,早知虚妄打得什么算盘,如今听了他这话,往位上一坐,一手耷拉在扶手处,随口道:
“仇怨是仇怨,却没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
安淮天中的局势不知如何,诸位紫府和摩诃说不准就要出来,虚妄法师面上笑盈盈,心中已经是焦急之至:
“若是正巧碰上那几位出来,眼前的一切都要重新落回高修博弈,那就麻烦了!绝不能再拖了…此人若没有什么过分要求,那便允了他…”
他虚妄眼下的行动说是揣摩上意,可同样可以是擅自为之,虚妄已经在法师停留了一百余年,只差那么个契机,一旦攻占边燕山,不但突破就在眼前,还有大功劳…到时候可谓是便宜占尽。
可若是攻不下这山,或者是半途安淮天出了人来,那他可就是被架起来烤了,北边的释位本就竞争激烈,无论青池紫府什么个态度,诸位怜愍冷眼落井下石还来不及,不会保他这个野心勃勃想要来分一杯羹的后辈。
“唯有脱颖而出,落入摩诃眼中,有了怜愍之位…谁见了我不给一张笑脸?”
他实力其实比诸位同门高出很多,心中早盘算开了:
“李玄锋踩着淮江图,非是一人所能敌,若是不叫众释围攻,谁能取他性命,拓跋重原复生都要再死几次!”
“若是众修围攻,分到手的命数又有多少?这可没意思了!”
他野心勃勃,既然南下不成,也不去争李玄锋的性命,攻下边燕山便如同他性命般要紧,当下道:
“时间仓促,道友有甚么要求,尽管提来。”
俞江正色,答道:
“边燕山我有法子破除,我只要一朵【少商相火】。”
这东西的名字一出,端坐在一旁的蟒袍男子沉沉抬了抬眉,虚妄自然认得这东西,快步过去,低声道:
“这少阳一性的东西,大赵破梁时得了不少,帝统孱弱,常侍那头应见过,还请帮上一帮…”
他软言软语,好话说尽,这蟒袍男子终于说了话,声音尖且细:
“东西给了,算是真人的意思,虚妄道友今后的路子可要走明白了!”
形势逼人,虚妄只得唯唯诺诺,取了枚石瓶交到俞江手中,几人也明白事情不做则已,一做就要果断狠厉,竟然一句话也不多说,一同极速驾风而去。
此处距离边燕山不过数百里,穿过滚滚魔烟来到阵前,阵边已经围了无数释修魔修,围着大阵奋力攻打。
这大阵呈现出浅青之色,看不清内里的景色,却极为坚固可靠,众修围攻了这样久依旧明亮光华,丝毫没有动摇之色,如同滚滚魔渊中的一朵青莲,纤尘不染。
大阵周边已经围了一圈修士,还有源源不断的修士南下不成聚拢过来,三人都把目光投向俞江,虚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低声道:
“接下来全看道友本事了。”
“玉符拿来!”
俞江问了一声,这和尚连忙递上一枚玉符,正是面前这座大阵出入的符咒,乃是从某位仙修身上取来,可这大阵极为高明,要人符皆在记录之中才可入内,并没有什么大作用。
俞江收了玉符,不慌不忙,以手为刀,在胸膛上轻轻一划,将自己开膛破了肚,伸手入其中摸索两下,逐一取出符器来。
这些符器形态各异,光洁明净,他从中取出三片兽牙长板,捻了一张先放在身前。
“恭迎上巫三九。”
再往两侧各放了一片,念叨道:
“敬请玉真六九。”
“祈拜并鸺一九。”
这三枚牙板一同发着光,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白色符箓,放在两掌之间合拢,再将虎口对准双唇,出了两口气,昵喃道:
“祭箓全丹,并古之法,变化莫测…兹有一人,予我一矢,先失后还,即为借取,彼来我去,我亦借之……”
他的话语模糊,夹杂着许多咒语,让几人听不清楚,身上发出怪异的骨裂之声,两眉更加修长锋利,两只眼睛化为浅灰之色,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势从他的眉宇之间散发出来,扫向身旁几人。
“李玄锋!”
他这一眼可将身旁的虚妄吓得够呛,急急忙忙倒退出去一步,那蟒袍男人更是手心浮现出一把长鞭,虚妄立刻就反应过来,骇道:
“道友好一手变化之道!这这这……”
俞江这副李玄锋的相貌可不是单单顶着一张脸,竟然连气息也一模一样了,灵识反复查勘,怎么看都是李玄锋本人!若不是身上没有那标志性的罡气,几人恐怕就要以为李玄锋亲至了!
虚妄顿时抚掌,心中恍然大悟,叹道:
“我说道友怎么特地要去见一次李玄锋!原来是借着南海修士的模样靠近他,就是为了此刻来施法…道友早有安排…却把我等骗得这样惨!”
“道友好敏锐!”
俞江点头,露出赞许之色,心中却暗道:
“要是借用他的模样,哪里要凭借什么,只是为了打消疑心罢了…”
他冷冷地看了几人一眼,见着三人都忍不住移开目光,这才拿起玉符,驾风而起,轻声道:
“我落入阵中,趁着迟炙烟反应不及,开启阵门,诸位都提起精神来!可不要错过时机!”
他顶着这张脸孔说话,话语中都多了几分威严之感,几人心中怪异,撇着头应了。
俞江落入阵中,只过了三息,便见着那青莲一般的大阵光彩闪耀,忽明忽灭,浮现出好几道口子来,一声怒吼从中响起:
“谁!”
“杀!”
魔释之声霎时震天,无数黑云顺着门户涌入其中,虚妄哈哈大笑,震声道:
“老衲的证道之机来了!”
……
江北的青莲渐渐黯淡,江南的明光却越发明耀,天空中已经被各色的释光笼罩,枪棒刀剑的锐气纵横,哗啦啦的湖水从瓶中倾倒而出,在空中汹涌澎湃。
诸位法师一同现出身形,李玄锋依旧冷硬如铁,一只手擒住那法师的月牙铲,明光攀绕而上,将他的身躯锁住,另一只手直贯而入,轰隆一声将他的脑袋打爆。
“哗啦啦!”
这壮硕法师的血化为满天莲花飘香,无头身躯满是裂痕连法器都不要了,急急忙忙驾风就往下落去,只庆幸李玄锋是出拳而非出箭。
这两个用来钓鱼的小法师全都丢了百年修成的法躯,落荒而逃,空中专门针对他出手的十四位法师终于趁机上前,面色皆怒,喝道:
“大胆妖魔,还敢放肆!”
“轰隆!”
诸多法器一同落下,发出剧烈的轰鸣声响,刀枪斧棒击在一处,闪出让人眼冒金星的光彩,金属的锐气与释修的彩光交织,通通被一把金弓抵住。
“嗬…”
李玄锋身影一沉,终于气息一滞,嘴角微微见血,脚底下的明光升腾,淮江图的神妙运转,已经从十余个人的包围中脱出,在另一处关隘上现出身形,仙弓上浮现出锋芒。
“锵!”
下方猛地跳起一朵剑光,司元礼挑起剑元,却有两位法师专程脱众而出,手中各持着收纳锐气的瓶子,将他镇压下去。
这两只瓶子造型奇特,不是用来喷涌,反而是用来收纳,显然是专门针对他这一类剑修,呼吸之间将剑气通通吞下,发出一阵金属摩擦声。
‘【松白全元剑诀】!’
司元礼手中青剑翻转,舞出点点飘渺剑华,虽然面前两人显然是针对剑修的,可他也不是寻常人物,半点不怕,手中幻化出无数飘渺的剑光,浩浩荡荡。
他将两位金身法师圈至身前,神色镇定,剑法越发得兴应手,顺势观察着整条江岸的局势。
下方的筑基北修不少,李清虹捉雷拿电,最为耀眼,李曦明持着明关,镇压数人,李曦治法术灵动,将群修戏弄于股掌之间,皆手段不俗,让他暗暗心惊:
“如今李氏已有昔年萧家之威,李曦明可比萧元思,李清虹却是袁成盾一级的人物…李曦治同样在宗内,手段心计却狠过萧元思…”
他自小宗内斗争,看事情总是从派系之争来思虑,如今的第一反应还是这些,越想越是惊异,暗自道:
“步梓不知是否陨落,如今我家行此一计,今后定然要得罪迟家,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李氏则定要引之为援…”
诸修都要应对敌人,唯有他有机会前来帮助李玄锋,观察得也更加仔细些,大部分注意力却还集中在李玄锋身上。
“玄锋兄…”
白金甲衣的男子身后明光圈圈散开,将汹涌而来的灵瓶之水推开,手中长弓拉至满月,金光明灭。
另一端的释光仿佛要将天空染成彩色,十二位释修法师各自落座,声音整齐,在空中嗡嗡作响:
“【慧虚伏魔大阵】!”
随着一声飘渺虚无的钟声响起,深金色的纹路伴随着彩色的光华在空中凝聚成庞然的大阵,诸位法师各自落入对应的阵位,手中法器更加光耀,威势可怖。
十二位释修威严,散发出阵阵清香,如同救世世尊,降妖除魔:
“大胆妖孽!这便让你尝尝我正教的降魔之法!”
除去一开始针对司元礼的两人,面前的十二位释修法师结成大阵,与李玄锋对峙而立,见着李玄锋手中金弓明亮,众修齐声喝道:
“敕!”
于是处于奇位的六位法师神色齐齐一震,各持法器,或瓶或环、或镜或塔,一同放出光彩来。
金纹瓶倾倒湖水,出了瓶口飞速汹涌,喷涌而来,金镜的光彩焚金化石,灼灼往他眼睛中照去,高塔则虚空耸立,抵挡住【江淮图】的明光,余下三枚金环当空堆叠,严阵以待,准备收下他的箭矢。
李玄锋面上的纹路明亮威严,身上的明光径直将河水挡在身前,两眼干脆利落地一闭,『天金冑』爬上面孔,将迎面而来的镜光挡住,手中一松。
“铛!”
这一声暴响如同山崩地裂,在整个江岸传播开来,一枚玄矢被三枚金环紧紧的困在其中,发出让寻常人耳膜破裂的尖锐声音。
却不等那玄矢消磨殆尽或是金环崩裂削减,又有一声暴喝紧随而上,却是偶位的六位法师持着刀枪棍棒上前一步,喝道:
“呔!”
他们这一声炸响在空中如同波浪般传播,六人的法器齐齐挥出,剑刀凌厉,枪戟锋芒,棒棍扫击,跨越虚空,狠狠地向李玄锋打去。
“锵!”
这三声让整座江岸齐齐失声,紫雷雀跃的李清虹手中雷霆不过一顿,面前的魔修更是直接被这雷声震得差点从遁光中落下来。
李曦明持着明关砸人,本不需要集中什么注意力,尚还好些,反倒是被他镇压的几个修士更加吃不消了,李曦治却踉跄一下,手中的法术被打断,吃了面前魔修的一道法光,闷闷吐出血来。
筑基修士尚且好说,不过齐齐气息一滞,练气和胎息两耳充血,近半数都两耳失聪,更有小部分倒下去,翻来覆去地打起滚来。
一时间江岸两方混乱至极,不知道多少把法器半空就掉落下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众只能硬起头皮,重新拾起法器对搏。
“轰隆!”
血花如雨般落下,在暗沉的烟雾之中漂浮。
在这暗沉血腥的地面上,一个个小人物栽倒下去,却有一双眼睛狠戾地抬起来,充斥着满眼的血丝,直勾勾盯向空中。
这人模样温文尔雅,身上衣物却狼狈至极,早早白了头,显现出一股颓废的老态,他没有去看十二位彩光闪闪的释修,也没有去看如同天神下凡的李玄锋,直直地看向天空某处。
那双噙着血的眸子暴突,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将他的雅贵气度毁得一干二净,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天空那飘逸出尘的持剑之人。
纵使被传来的释修法音刺得两耳喷血,两眼被明媚的光彩照的仿佛要融化,他依旧盯着司元礼看,打碎了半边牙的唇齿颤颤巍巍,如同杜鹃啼血:
“是你…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