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们能够留下爸爸的命吗?爷爷?就算他做了这些坏事,但……难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瓦朗蒂娜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已经泣不成声了。
孙女儿悲伤痛苦,诺瓦蒂埃侯爵都看在眼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光是悲伤是没有用的,想要解决问题,必须要靠实际行动,而他现在就在行动。
“为了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瓦朗蒂娜。”于是,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轻声对孙女儿解释,“这件事伯爵占理,毕竟当时他是因为你的父亲人含冤入狱家破人亡,现在他又占据到了如此高的地位上,他如果非要复仇,那么我们谁也拦不住他,更没有理由去拦他,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补偿他,让他放下过去的一切。”
“那您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我们可以补偿他呀!”瓦朗蒂娜更加着急了,“我们可以给他钱,爸爸的钱都给他,我……我也有妈妈留给我的财产,我可以都送给他!只要能够赎下爸爸的命,多少钱我们都可以给他啊!”
“如果那么轻松就能够满足一位复仇者的怒火,那就好了。”诺瓦蒂埃侯爵惨然一笑。“这不是钱的事情,试问一下,如果有人毫无缘由地杀了我或者你父亲,然后花钱想要你原谅他,你会吗?”
瓦朗蒂娜顿时语塞。
她确实不会。
“那我们应该怎样让他满意呢?他想要什么呀?”片刻之后,她哽咽着问。“我们有什么可以给他的,都可以给呀,还有什么比爸爸的命更加重要呢?”
诺瓦蒂埃侯爵老于世故,当然可以看得出来,瓦朗蒂娜的孝顺、以及对家人的珍爱,都是出于至诚。
他的儿子虽然品行不端,甚至可以说是狼心狗肺,但却有一个好女儿,她配得上一个快乐而且光明的人生。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他又何尝愿意这样选择?只是,现在确实无路可走了,哪怕再怎么难以割舍,他也只能硬下心肠。
“对于伯爵所受到的冤屈和仇恨,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够平衡和弥补。”诺瓦蒂埃侯爵缓缓地说,“——既然我们使得他家破人亡,毁了他的前半生,那我们就奉送给他一个家庭,让他拥有一个比其他人更好的下半生……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够有理由让他了结这段仇怨。”
他说了这一大段,瓦朗蒂娜却听得懵里懵懂,她呆呆地看着爷爷,仿佛是等着他的进一步解释,很显然,就算聪明而且早慧,瓦朗蒂娜终究还是个孩子,她听不太懂别人的潜台词。
诺瓦蒂埃侯爵弯下膝盖,爱怜地用双手捧起了孙女儿白嫩的小脸蛋。
“孩子,你愿意成为一个最贤惠的妻子和母亲吗?”
这下瓦朗蒂娜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爷爷,是希望将自己嫁给伯爵,换取他心平气和不再对父亲复仇……
一瞬间,她立刻就脸红了。
像每个同年龄的小女孩儿一样,她也在一个人的时候玩过扮演游戏,把玩偶当成自己的孩子,自己扮演母亲,可是这毕竟只是孩童的游戏而已。
成为一位妻子一位母亲……对她来说太过于遥远了。
她也知道,以自己的年纪,过得几年后父亲就会为自己谈婚论嫁,然后选定一个他中意的未婚夫再选个日子把自己嫁过去——就像是她祖祖辈辈的女性祖先们那样
但那毕竟是几年后,对现在的她来说,,好像是下辈子的事情一样遥远。
她却没有想到,命运,如同呼啸的狂风,转瞬之间就将人生的重大选择席卷到了自己的面前,无从躲避。
看到孙女儿慌乱的样子,侯爵顿时更加心疼了,但现在他也只能硬着心肠继续说了下去,“孩子,我不打算欺骗你,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就是在拿你的幸福去换你父亲的命,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这是我无路可走之后的选择。如果这桩婚事真的谈妥了,那么我就可以让你父亲活下来了,他可以继续他的人生……你愿意看到这种结果吗?还是愿意干脆看着他在复仇的剑下横死?”
爷爷的问题,驱散了瓦朗蒂娜心中的羞耻,让她不得不再次重新面对现实。
在贵族的世界里,本来就充斥着包办婚姻,双方家庭都只考虑“门当户对”这个因素,然后才考虑其他,所以才有那么多夫妇在结婚之后就貌合神离各玩各的。
在这种文化背景之下,早已经耳濡目染的瓦朗蒂娜,对爷爷想要把自己嫁给伯爵,并没有那么大的抵触心理——反正不都是到了年纪之后由长辈选一个吗?
虽然两边年龄差距比较大,但好像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再说了,只要能够化解当初的仇怨,救下父亲的性命,就算付出这些代价,她也心甘情愿。
“我……我接受您的安排,只要能够挽救爸爸的生命,我什么都愿意做!”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嫁给伯爵,然后做一个最好的妻子的和母亲,虽然……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可以学,我什么都能够学好的!”
碍于现在的年纪,她根本还不懂身为妻子、操持家庭的真正含义,她只是懵懵懂懂地感觉,自己在和伯爵来往当中,感觉他好像并不是一个坏人,相反,是个稳重、英俊的大人,连父亲这样的大人物都对他毕恭毕敬。
从爷爷的描述当中,也没有提到过他一句坏话——尽管他要父亲的命,但是这是事出有因。
虽然自己的计划又实现了关键的一环,但是侯爵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只觉得酸痛无比。
瓦朗蒂娜越是懂事、越是配合,就让他越是觉得痛苦。
不知不觉当中,向来心肠很硬的老人,这下双眼却悄然流下了眼泪。
自己的儿子固然犯下了罪孽,但他为了一己之私来驱使自己的孙女儿,这何尝不是一种罪孽?这样的诺瓦蒂埃家族,真的有必要继续延续下去吗?
“爷爷,您别伤心啦,这样不也挺好吗……”瓦朗蒂娜用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替爷爷擦拭了眼泪,然后她挤出了一个笑容,轻声安慰爷爷,“爸爸做了坏事,我身为爸爸的孩子,为他赎罪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虽然爸爸可能……可能是一个坏人,但他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如果能够尽我的努力来报答这份恩情,那这不是很好吗?”
孙女儿如此懂事的安慰,让老人更是心如刀割,但是他还是重新镇定了下来,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好孩子,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妻子和母亲的,那家伙是撞了大运,他将会得到几代人的幸福!”他断然做出了判断。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点担心……”瓦朗蒂娜突然咬了咬嘴唇。
“担心什么?”侯爵问。
“我……我和爸爸在伯爵家里寄住的时候,是爱米丽夫人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待我们的,她和伯爵好像十分亲密,而且,欧仁妮也深得伯爵的疼爱,伯爵真的会抛下她们母子娶我吗?我……没有信心啊爷爷……”瓦朗蒂娜困窘地回答。
她是亲眼目睹过爱米丽风姿绰约、谈笑风生的贵妇人魅力,以她现在的年纪当然会对爱米丽大为倾慕,自己更加没有信心可以取代她成为伯爵的伴侣。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总之,她们母女不会成为你的障碍。”诺瓦蒂埃侯爵摇了摇头,示意孙女儿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他又不屑地啐了一口,“呸,她算得了什么?一个荡妇一个弃妇,装装样子也就罢了,什么时候能真的登上大雅之堂了,伯爵夫人……她配吗?她这辈子连皇后陛下脚下的地板都没资格摸到,而你是诺瓦蒂侯爵的孙女儿、是基督山伯爵夫人,你在皇后陛下的化妆间永远有一席之地,想进宫就进宫,她哪配和你比?她连你的裙角都蹭不着!”
瓦朗蒂娜对爱米丽那些陈年往事一点都不知道,自然不明白爷爷对爱米丽夫人评价为什么这么刻薄,但看到爷爷这么有信心,她也就稍微安心了下来。
“那对母女,现在你年纪还小,就先容忍一下,让她们留在伯爵身边。等以后你成为伯爵夫人了,可以远远地把她们打发走,让她们自生自灭去吧,反正也没人在乎她们。”侯爵最后下了定论。
“那样也太可怜了,她们本来就已经家庭破产了,如果再被赶走,那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我……我不应该这么做。”瓦朗蒂娜倒是有了不同意见,“总之,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伯爵夫人,那她们要是愿意,可以继续和我们住在一起呀!反正……伯爵房子那么大,又不缺客人住的地方,热闹点不也挺好吗?平常我和欧仁妮还可以一起玩打发时间呢。”
孙女儿如此幼稚的话,让侯爵哭笑不得。
哪怕瓦朗蒂娜再怎么懂事,孩子毕竟是孩子,她完全不懂真正的家庭生活和夫妻生活是什么样子。
算了,现在也不用跟她解释这么深奥的问题,以后她自然会懂的。
重点是,她愿意成为伯爵夫人,愿意用自己作为交换条件,换取伯爵消弭旧日的仇怨。
这就够了。
“好孩子,爷爷对不起你。”诺瓦蒂埃侯爵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脑袋,“等我死了之后,我的遗产都留给你,你再传给你的子女们吧……基督山伯爵虽然是一个伪造的家系,但是你却可以让它变成真正受人敬仰和膜拜的名门,我们做了这么多,再怎么样他也该满意了……”
“爷爷,不必想着补偿我,您才是辛苦了。”瓦朗蒂娜心疼地看着爷爷,“您本该享受最无忧无虑的晚年,却因为父亲还要对别人低声下气,您的委屈和痛苦又有谁能抹平呢?至于我……您不用担心,我会完成我应尽的义务的,无论是瓦朗蒂娜·德·维尔福的义务,还是基督山伯爵夫人的义务,我都可以做好。哪怕最初的目的是赎罪,但终究我会爱上他的,所以您放心吧,我也可以很幸福的……”
面对着爷爷,尚且年幼的瓦朗蒂娜笑靥如花,显得如此清秀而又明媚。
至于这是不是强颜欢笑,那就见仁见智了,但总而言之,诺瓦蒂埃侯爵原本低沉到谷底的心情,还是被孙女儿的笑容拉回来了不少。
他也不再多说,而是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孙女儿的额头,然后紧紧地拥抱住了她,祖孙两个就这样长时间地拥抱着,久久不曾分开。
“伯爵……伯爵知道这些事吗?”许久之后,瓦朗蒂娜才重新开口问爷爷。
“他知道,我跟他谈判过了,只是他一开始拒绝了。”侯爵叹了口气。
“看来我并不像您想的那样有魅力呢……”瓦朗蒂娜苦笑。
“这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太小,他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仓促之间自然会被我吓了一跳。”侯爵也苦笑着了起来,“况且,仇恨没有那么容易消弭,他短时间内恐怕也难以转过弯来,放下这份仇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瓦朗蒂娜再问,“我……我可以直接去伯爵府上吗?我可以当面告诉他我很乐意成为他的妻子,请求他高抬贵手……说什么都行。”
“不,不必了,实际上他很快就将成为我们家的客人。”侯爵小声回答,“你父亲的婚礼邀请了他,而且因为两个人明面上关系不错,所以他也没法拒绝,他会出席婚礼的。”
“爸爸平常对自己的头脑这么自负,结果到头来连自己最危险的敌人近在咫尺都无法察觉,真是让人失望啊……”瓦朗蒂娜半是苦笑半是感慨。
接着,她又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毕竟她现在(自认为)已经肩负着化解如此坚冰般仇恨的重任,她可不敢相信自己有比肩爸爸的才能。
可是,为了拯救父亲的性命,哪怕再艰难的重任,她也必须鼓起勇气用稚嫩的双肩扛起来——而且她乐于这样做。
她要找到他,然后在他面前亲口说出自己的决定,说出自己愿意为消弭两家的仇恨做出任何牺牲,说出自己甘心以他夫人的身份来还给他失去的年华和家庭。
可想而知,对自己这种小孩子,他肯定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轻易为自己而抛下仇恨。
但是,这无关紧要,埃德蒙·唐泰斯是个执拗的人,但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同样也是,她要用自己至诚的心去融化仇恨的坚冰,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无数次……终有一天她要做到这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