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热烈的气氛下,盛大的游行队伍沿着预定的路线,浩浩荡荡地向广场进发,之前发生的刺杀事件好像已经被人们遗忘,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现在人们最希望看到的是,圣女在当代的“化身”,带领迷途的众生一同来到圣女的殉难之地,向天主祈求宽恕和救赎。
艾格隆在自己的卫兵们的簇拥之下,也缓缓地跟在了后面,和众人们一起见证着这一场盛大的仪式。
相比于上次的“热闹”,这一次要更加激情洋溢得多。
原本诺曼底地区的宗教氛围就非常浓厚,而因为贞德在鲁昂殉难,所以鲁昂几百年来有关于她的传奇故事也流传甚广,当人们真心认可艾格妮丝有资格去成为那位圣女的影子时,他们的宗教热情就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而正是这种热情,促使人们不顾一切地聚拢在了艾格妮丝的旁边和身后,追随者往昔的圣女一起向前进发,还有人甚至热泪盈眶,跟随着唱诗班的孩子们一起咏唱圣歌。
唱圣歌的越来越多,整个游行队伍很快就被高昂而又统一的歌声所笼罩,气氛庄严肃穆。
虽然自己被艾格妮丝抢了风头,但是艾格隆倒也不介意,毕竟对艾格隆来说,只要这里的人们被打动、转而支持自己,理由根本不重要——况且他把艾格妮丝特意捧出来,也正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想要用她帮助自己来拉拢保守派民众的选票。
从效果上来看,这一招真的很不赖。
所以他满心欢喜地充当着艾格妮丝的配角,跟随着她一起向着圣女的殉难之地走去。
而对艾格妮丝来说,情况则要复杂很多。
她本性羞怯,一向不喜欢在众人们面前表现自己,虽说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被万众瞩目,但是此刻这种庄严肃穆、被人崇拜的场面,还是让她感到忐忑不安。
因为她打心底里认为自己配不上这些。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甚至是一个不道德的人,我怎么有资格被当成圣女的化身,又怎么有资格得到这样的关注?她内心当中一直都是在这样拷问自己。
正因为心虚和尴尬,所以她不敢直视他人的眼睛,只能一边忍受着良心的煎熬一边策马前行,而这在旁人看来却觉得她不为外物所动,越发显得庄严。
而在这种“心无旁骛”的引领之下,他们经过了并不漫长的街道,来到了鲁昂城内的广场当中。
几百年前,也正是在这个靠近集市的广场上,真正的贞德被押送到了木柴堆上然后后当成女巫活活烧死,成为了百年战争当中最著名的牺牲者,也成为了为了拯救国家而付出生命的殉道者。
而在几百年后,她曾经的污名早已经被洗涤干净,没有人会再去嘲笑她诅咒她,成千上万人在她的后辈、她的扮演者的引领下,以最虔诚的神态,来到了她殉难的地方,吟诵着她的名字,纪念着她的光辉事迹。
艾格妮丝走到了广场的中央,曾经这里被堆满了柴火以及油脂,火光冲天死气弥漫,然而现在这里却被鲜花所堆满,花香四溢,看不到任何一点血腥味。
唯一不变的,只有矗立在其中的十字架,以及它代表着的信仰。
艾格妮丝停住了马,然后在身后民众们的注视下,将手中一直持起的三色鹰旗帜,插到了十字架旁边,任由它在微风当中招展飘荡。
此时的艾格妮丝也被这庄严的气氛所感染,她的眼神也有些恍惚,仿佛在鲜花当中看到了那骇人的火堆,看到了那个正在火光当中傲然矗立的少女。
此时她该用什么表情看着我呢?艾格妮丝心想。
她会责备我身为贵族却屈膝于逆贼的脚下,背叛了卡佩王家的余脉,背叛了忠诚的义务,转而为篡位者效忠吗?
不,不会!艾格妮丝在心中斩钉截铁地回答。
虽然我手上扛起的不再是象征王权的鸢尾花旗帜,而是象征着平等的三色旗,但这其中区别真的很大吗?
在国破家亡、生灵涂炭的年头,她并非是为了保卫一家一姓之私产而奋起从戎,而是为了她的祖国,以及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正在战火当中哀鸣的人民而战,正因为有她的努力,她所保卫的一切都幸存了下来,即使瓦卢瓦和波旁家族都已经消失不见,但后人们依旧在缅怀她纪念她,这一切不就够了吗?
相信即使她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也不会生气而是会感到欣慰吧。
因为整个国家的领土得以保全,民族在战火当中幸存,而且又在一面新的旗帜上团结到了一起……这不就是您想要的一切吗?
相比于所谓的“个人效忠”,难道不是整个民族更有分量吗?
艾格妮丝不断在内心当中自问自答,渐渐地,她终于摆脱了那种畏缩感,而敢于抬起头来正面看着存活于现实与虚幻边界的那位少女。
虽然相比于您,我简直卑微如尘埃,虽然我百无一用,不能治国也无法带兵,虽然我在道德上污秽不堪,也许甚至没有资格到天堂来见您……但即使如此,我也会追随您的脚步,用我的余生来履行您的理想,用我的生命来保卫这个国家,我们会恪尽职守,不会再让您的那些噩梦重演。
我们现在的陛下,要强过您所效忠的那一位,我们不必惧怕被外敌入侵席卷半壁江山,也不必害怕王室之间的自相残杀和内战,我们越过了绝境,可以迎向一个崭新的时代……这是他承诺给我们的,也是现世当中能够抵达的终点。
我坚信一定可以做到,这种坚信不仅仅是来自于我的偏爱,也是我在他身边的所见所闻,他的学识和远见,他的意志力,以及他一直以来所作所为……都让我坚信这一点,所以您在天有灵的话,您一定也可以看到的吧?难道他不比您效忠的任何人都要好吗?
所以,请您安息吧……因为这里有我们在。
也请您继续保佑我们,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片土地!
在心中默默说完了这段话之后,她轻轻抬起头来,然后赫然发现,冲天的火光已经消失,彼岸的少女轻轻地向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在安慰还是在期许呢?也许兼而有之。
这就是艾格妮丝想要得到的一切了。
尽管她知道这肯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是她仍旧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一刻她深信她得到了赦免和祝福,也找到了从此以后自己需要遵循的道路。
她想要得到宽恕和救赎,而现在她得到了,她也绝不吝啬于将它们再转送给其他任何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夕阳的金色光芒洒落到了艾格妮丝的身上,十字架、三色旗帜以及铺满地上的鲜花,再加上笑与泪并存的少女,既虔诚谦逊,又充满了希望,构成了一副足以撼动人心的图景。
“该死,这么多美啊!要是我把埃德加也带过来让他画下来这一幕该多好!”艾格隆在心中感慨。
在他心中属于诗人的那一面又被激发了出来,他几乎完全沉醉其中,忘记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导演”,而只想把这美丽的时刻凝固下来,永久保存到自己的收藏里面。
只可惜,属于皇帝的那一面很快又压垮了这种感性的冲动,他恢复了理智。
接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越过了卫兵们的保卫线,然后走到了广场中央,走到了艾格妮丝的身旁。
虽然看似随意,但他的站位是有讲究的,他站在了鹰旗和十字架的中间,以此来表示“信仰”和“帝国”之间的和谐统一性。
艾格妮丝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于是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面对着艾格隆,接着她单膝跪地,以此来表示对君王的忠诚。
尽管并没有什么人催促,但被“群体意志”所催眠的人们已经全情投入到了其中,以至于有许多人也下意识地跟着一起跪倒在了地上,然后才惊觉过来,慢慢地又爬了起来。
而艾格隆也双手扶住了艾格妮丝的肩膀,将这位忠诚的追随者扶了起来。
接着,在飘扬的鹰旗之下,他又面向民众,开始向民众们说出了自己准备好的演说词。
“今天,我们这些法兰西人,我们所有人,齐聚到了鲁昂的广场之上。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忘记,正好是在399年以前,有一位法兰西最高贵、最忠诚的少女殉难于此。她的人生极为短暂,她上战场也只有一年多时间,但是她却让一场持续一百年的血腥战争终于看到了终点——而且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终点,因为有她,来自于阿尔比恩的血腥狂潮终于被阻止了,无止境的杀戮和掠夺也终告停歇,她犹如划破天际的流星,为这片曾经被绝望吞噬的土地带来了希望……也正是因为有她,所以我们这个国家得以幸存,我们才得以存在于世。
我们当然要感念她的恩惠,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从此要世代将她奉若神明,不敢直视,恰恰相反,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她应民众的祈祷和期待而生,却没有傲人的家世和头衔,她来自于你我,也终归于你我,她唯一的信条就是虔诚与爱国,并且在需要的时刻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践行这一点,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求……我们热爱她,正因为她是人民的一员,也只有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们,书写着属于我们的历史,她就是我们每一个人!”
说完这一段之后,艾格隆转头看向了自己身旁的鹰旗,然后抬手指向了它。
“在并不久远的过去,曾经有很多人聚拢在了这一面旗帜之下,我们曾经胸怀理想、利剑在握,我们创造了旁人所难以想象的光辉业绩,正是因为你们,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畏生死、不惧炮火,创下了这一份奇迹,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奇迹的一份子……而我深信,这一份奇迹,至今仍旧根植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最深处,只要再得到激发,又会重新喷薄而出,然后让我们再次创造奇迹,那是1429年的奇迹,那是1805年的奇迹,那也将是属于1830年,1840年的奇迹!”
艾格隆通过精心准备的话术,将贞德身上的一部分属性给故意隐藏了,努力强调“身为普通人却爱国并且愿意付出一切”这一条,然后又通过主语的置换,把其他人也抬高到了这个地位上。
不过这也不算他瞎吹,因为迄今为止,距离1815年也才过去了十五年而已,也就是说,哪怕在鲁昂城当中,也有不少人曾经为帝国当过兵服过役,说不定也曾经在某某个战场上挥洒过鲜血——所以说他们也跟贞德同样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要刻意不去提保家卫国和对外侵略的区别就好了,反正帝国如今又要复活了,话语权都是操控在他的手中的。
当然,艾格隆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于耸动和露骨,以免引起欧洲其他国家(尤其是海峡对岸的那个国家)的惊恐和戒惧,于是到了后面,他又故意降低了调子。
“上帝教导我们要宽恕,苦难也是我们救赎之道的一部分。贞德在此的殉难,给我们留下的不应该是仇恨,而是缅怀和纪念,我们宽恕我们曾经的所有敌人,也愿意和任何人和平共处。如今,被战火和鲜血所吞噬的年代已经成为了过去,我们珍惜贞德当年为我们赢得的和平,我们也同样会珍惜现在得到的和平,我们会用我们曾经创造出奇迹的那些原动力,拿去建设一个属于我们的繁荣未来,而这也是我们告慰她的最好方式——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信仰,我们也热爱和平,现在,帝国就是和平!”
“帝国万岁!”
就在他落音之后,一大群人跟着他一起喊了出来。
就在他的旁边,艾格妮丝暗暗地瞪了他一眼,因为她其实也不满意艾格隆故意拉圣女来给自己做虎皮。死了几百年的少女现在还不得安生,实在太可怜了。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这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而且自己也是“帮凶”。
“您一定会原谅我的……”她在心中暗暗祷告,然后也跟着喊了出来,“帝国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