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艾格隆坚持要完成预定的亲民活动,让科洛男爵大感头疼,但既然是陛下的命令,他也只能俯首听令,于是他在接受了命令之后,又重新离开了小教堂,而后组织人手开始清理刺杀现场,统计受害者名单,安抚人心。
在法国的历史上,针对政敌刺杀早已经层出不穷,法国宗教战争时期(也叫三亨利之战),三方的主要参与者亨利三世国王、吉斯公爵亨利和亨利四世国王,三个人都相继死于刺杀,没有一个善终。
不过,这时候政治刺杀还只是停留在封建主们互相铲除政敌的行动,相对来说属于贵族的内讧;而到了近代,由于政治变得“平民化”了,而且各种思潮、各种政治主张在国民当中泛滥,刺杀开始变成了意识形态上铲除异己的手段,比如大革命的著名推手马拉,就是被一个名叫夏洛蒂-科黛的青年女子所刺杀的。
而君主们因为他们位于顶点的位置,自然也承受了各种意识形态的仇恨,因此自从路易十六之后几乎每一位法国君王都面对过刺杀,就连拿破仑皇帝也没有幸免,他在遭遇保王党刺杀之后,还逮捕并且枪毙了孔代亲王的继承人昂吉安公爵泄愤。
1820年,查理十世国王的小儿子贝里公爵遇刺身亡;1835年,路易菲利普国王遇刺,元帅莫蒂埃中弹身亡;1858年,拿破仑三世皇帝被意大利的激进民族主义者费利切·奥尔西尼刺杀未遂……这些还是比较知名的事件,还有更多酝酿中但并没有实施的阴谋,就没有计算在内了。
在这种频繁的政治刺杀当中,王公贵族们逐渐形成了一种“人可以死,气不能怂”的心态,面对刺杀的风险,哪怕心里有可能忐忑不安,但是外表上仍旧要做出镇定的姿态,甚至还经常摆出故意藐视刺杀者的姿态来。
1800年的平安夜,当时还是第一执政的拿破仑,在乘坐马车去剧院庆祝的途中被保王党使用炸弹袭击,索性他躲过一劫,马车只是稍微受到损害,他依旧镇定自若,到了剧院之后谈笑风生,看完歌剧之后再回去报复。
而后来的君主们,尽管来自于不同的家族,但面对这种生命威胁的时候,也摆出了类似的镇定自若的姿态来,公众活动依旧不减。
之所以他们做出类似的选择,是因为随着大革命的爆发,君主制面对着时代大潮的冲击,民众对君主制本身已经没有天然的敬畏感可言了,血统能够提供的说服力不足,需要用“个人魅力”来填补。
君主们想要维持自己统治的合法性,在气势上就绝不能让步,以一种镇定自若的方式来向民众表示,自己的统治稳固,些许的宵小之辈绝对无法撼动。
相同的历史环境自然也会催生出类似的心态,但欧洲其他国家当中,很快也出现了“刺王杀驾”的潮流,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奥国皇后茜茜和未来的皇储费迪南,都成为了刺杀的牺牲品(尼古拉二世在当皇太子的时候访问日本也被砍了一刀……),俾斯麦和威廉一世皇帝也曾经遭遇过刺杀但最终幸免。
这些王公贵族们面对刺杀同样摆出了“大无畏”的姿态,1914年,奥地利皇储费迪南巡游萨拉热窝,被塞尔维亚的民族主义者刺杀,在第一次刺杀的时候他躲过一劫,但是他坚持要求继续完成巡游活动,最终在第二次刺杀当中和夫人索菲一起被杀,而他的死也成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上千万人也随之在战火当中死去。
做法虽看似鲁莽,但却又有着其中的历史逻辑。
而面对着类似的情况,艾格隆自然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他绝不能向任何有可能存在的对手低头,无论是保王党还是共和主义者,都无法让他做出让步。
当然,他也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的卫兵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保护他的生命,艾格妮丝也会在他的身边睁大警惕的双眼,他对此有信心。
说到底,如果因为害怕丢命就裹足不前的话,那他当初就不会逃离奥地利了,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是他政治生涯当中永不改变的底色。
而对市民们来说,原本热闹的庆典活动,就以这样一种血腥残酷的方式,虎头蛇尾地中断掉了。
心有余悸的人们回到家中,忐忑不安地互相传递着消息,由于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亲眼看到艾格隆脱险,所以很多人并不明白事态发展到了哪个地步,只能怀着忧心忡忡或者暗自窃喜的心情,度过这一个不眠之夜。
而到了天亮之后,来自市政厅的布告正式宣布了最新消息:罗马王在刺杀袭击当中安然无恙,现在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地点。
这个消息当然会让有些人感到失望,但绝大多数人却还是如释重负——毕竟,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的动荡之后,哪怕是不支持波拿巴家族的人也不愿意看到国家再度陷入到动荡当中,刺杀如果成功势必会给刚刚平静下来的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
接下来官方消息还告知市民,罗马王将会继续因刺杀而中断的公开活动,陛下仍旧热爱鲁昂与诺曼底的人民,绝不会因为卑鄙的刺杀者而影响到对本地的观感,并且陛下希望市民们不要因为刺杀事件而心怀芥蒂,继续踊跃参加改日举办的活动。
和sheng长一样,市民们对艾格隆的决定心惊胆战,但又暗暗钦佩于陛下的勇敢和气魄。
既然他都不怕,那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害怕的呢?于是罗马王的倡议很快就得到了热烈的反响,市民们又纷纷地重新开始涌上街头,收拾现场并且准备完成中断的庆典。
牺牲者们的斑斑血迹固然触目惊心,但是这惨痛的一幕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到40岁的年代里,人们对生死的看法自然比后世要淡漠很多,更别提往前十几年还有残酷的战争,在一场庆典当中意外死几个人并不足以让人们动容。
在艾格隆的嘱咐下,刺杀事件的牺牲者们也得到了优厚的抚恤金,就连伤者也得到了妥善的对待,人们很快遗忘了恐惧,一切又都回到了正常。
当然,这一场风波绝不会就此轻易平息。
就像是水面上的涟漪和波纹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也在不断扩散,它最先传递到了首都巴黎当中。
留在杜伊勒里宫里的特蕾莎公主和塔列朗亲王,是最早收到消息的人。
当听到丈夫再度遭遇刺杀的消息时,本来就气血不足的特蕾莎差点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才在晕眩当中恢复了镇定。
随后,在艾格隆的亲笔信当中她确认丈夫平安无事,这才惊魂初定。
忍住泪水之后,她把塔列朗亲王召到了自己的面前。
很显然,塔列朗亲王对这一场刺杀也是猝不及防,不过他这一生当中早已经见惯了大场面,当初拿破仑皇帝被刺杀他也是亲历者之一,所以他倒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然后还温言安慰特蕾莎。
“公主殿下,发生这种事诚然可恨,但人生总会出现各种意外的,陛下既然安然无恙那就说明他有着上帝的庇佑,我们不必为此过于担心。况且,您现在临盆在即,最好还是静养身体吧。”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但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自然也不可能让特蕾莎感到舒心。
说到底,特蕾莎心里清楚,塔列朗亲王和自己夫妇只是半路因为利益而勾结起来的“政治团伙”而已,彼此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如果艾格隆真的出现什么闪失,这个老狐狸非但不会出于同情而辅佐自己孤儿寡母,反而肯定会以“国家利益为重”的名义,又来一次翻云覆雨,把波拿巴家族再次卖出一个好价钱来。
毕竟对他来说,自己的荣华富贵才是最重要的,他没兴趣在波拿巴家族失去顶梁柱的时候再去帮助它去苦苦支撑国祚,还不如再度改换门庭。
不过,纵使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特蕾莎也没有发作,艾格隆还在信中特意叮嘱过她一定要镇定,不能乱了阵脚,所以即使她此刻无比盼望能够跑到丈夫身边,却只能按照理智行事。
“先生,您说得确实不错,我们绝对不能被这种卑鄙的行动所吓倒。陛下已经决定了,他绝不会因为这场刺杀而改变自己的行程,也绝不会改变对诺曼底人民的热爱,这些卑鄙的凶徒不管来自于何方,都绝对不会得到人民的支持。”
说完之后,特蕾莎将艾格隆命令sheng长写下的声明书递给了塔列朗。“这是当地官员们发表的公开声明,请您尽快用政府公报将它通报全国。”
塔列朗亲王收过声明书之后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艾格隆的用意,于是他点了点头。“好的,殿下。我会尽快让全国各省的政府都声明表态的。”
对艾格隆和塔列朗亲王来说,地方官员们是否发自内心地忠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政治站位”是否积极,所以这一份声明就相当于公开测试,谁不在第一时间内表忠心、与任何反对派进行切割,谁就可以被秋后算账;反过来说,积极表态的地方官员们,也就等于自动划清界限了,就算是违心被迫的,他们也很难在政治上反悔。
塔列朗亲王毕竟是个聪明人,在看到这份声明书之后,他立刻拿出纸笔,自己写了一份声明书。以临时政府首脑的身份,公开谴责针对罗马王的袭击,宣称它不光损害了国家法律的威严,也给国家再来了新的动乱危险,以法律和秩序的名义,他将严厉谴责并且处置刺杀者;而在声明的最后,他感谢了全能的上帝,庇佑了罗马王陛下,庇佑了整个民族。
之前虽然人人都知道他很快要扶罗马王上位成皇帝,但是现在他就等于借机公开表达了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而这也就等于“大政奉还”进入倒计时了。
特蕾莎看完了这一份草拟的声明书,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塔列朗的回应算是在自己夫妇这里过关了,接下来就等着看各地的反馈了——不过她相信,在这种全国人民义愤填膺的气氛之下,各地官员们哪怕心里有别的想法也绝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定会积极上书表忠。
“谢谢您,阁下。”心里松了一口气的特蕾莎,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紧张和软弱,“我们夫妇一直仰赖您的帮助,也请您今后继续为我们排忧解难,在这个紧要关头,只有向外界展示出我们的团结,才有可能让各方势力销声匿迹,有劳您了……”
“这是当然的,殿下。”塔列朗微微一躬身,“我谨以我仅剩的寿命,为两位陛下保驾护航,我相信这也将是我漫长人生当中的完美句号,把国家交给你们,我放心,而且也很自豪,虽然我可能上不了天堂,但我会一直祝福你们的。”
特蕾莎又点了点头,塔列朗亲王也知趣地告退了,现在时间紧迫,他也需要快速行动,以便控制消息的传播,尽快让全国在风波当中镇定下来。
当送别了亲王之后,特蕾莎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出神,她实在太挂念丈夫了,原本两个人长久的分别就已经让她难以忍受,此刻丈夫遇袭更加让她牵挂在心。
可是,理智却告诉她,她只能继续等待,静候丈夫的回归——在这种节骨眼上,殿下绝对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行程计划跑回巴黎,那只会让他成为国民的笑柄,所以他还是要坚持完成整个巡游。
这就是为了至高权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她必须接受的现实。
她默默地拿出了手绢,擦拭了眼角的眼泪。
既然她被赋予了留守的重任,那么她是不能将软弱流露于人前的,眼泪一个人品尝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