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您果然成长了,夫人。”
对于梅特涅的夸奖,苏菲嗤之以鼻,但是她仍旧耐着性子。
她知道,眼下她处在下风,是她更多地有求于梅特涅——而且,梅特涅多年来在国王和皇帝们之间周旋,绝不是自己可以唬住的,就算再怎么发脾气也不可能撼动对方半分。
所以,唯一能够打动梅特涅的,只有权力。
和塔列朗亲王一样,梅特涅活在人世间的目的就是在政治的舞台上玩弄他那一套炼金术,权力不仅仅是他的追求,甚至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所以为了得到权力、为了保住权力,这位首相大人什么都愿意做。
“拜这可恶的命运所赐,我不得不学会很多东西。”苏菲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伤感,而后又被倔强所替代,“您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首相阁下?”
“作为皇室的臣仆,为陛下、为您效劳本就是我的本分,殿下。”然而,在苏菲的逼视下,梅特涅却并没有动摇,而是不着痕迹地躲闪了过去,“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考虑的,但前提是不能违背陛下的意志,更不能有违我国的国家利益。”
正如苏菲刚才所分析的那样,梅特涅的权力并不稳固,他所有的权威都来自于宠信他的皇帝,一旦皇朝易代,他的权力基础就有可能摇摇欲坠。
作为一个在舞台上呆了这么多年的演员,对于自己的潜在危机,梅特涅看得比苏菲还要清楚的多。
当然,他也并非没有依仗。
一方面,老皇帝虽然已经年迈,但身体还算可以,至少看不出很快就要不久于人世的迹象,梅特涅还不用为自己的新主子发愁;另一方面,在皇室当中,他也并不是只能找到苏菲一个潜在合作者。
他和苏菲关系不好,对方还明确说过依旧恨着自己,那么梅特涅当然不会急于和这位王妃合作。
正因为如此,所以虽然对苏菲的表现感到惊讶,但梅特涅却并不打算接过对方的橄榄枝。
换句话说,在几年内他还有牌可打,依旧可以冷静观望待价而沽。
“哼……您可真是个大忠臣。”苏菲并没有生气或者失望,因为她本来就猜得到,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打动梅特涅这样的老滑头,“也罢,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没有东西能够收买您,您也不会相信我——不过,我们可以把话放在前头,我会等待您向我示好的那一天,但是请您别以为我的耐心是无限的,如果太晚的话您不可避免会在我心中贬值了……到时候后悔的人绝不会是我。”
好个女人,明明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居然还能说得好像随时能把我赶下台一样……梅特涅心想。
也许她确实有成为一位政治家的天赋。
既然苏菲示好,梅特涅亲王也并不打算跟苏菲彻底决裂——多留一条路,总是有好处的。
梅特涅在脑海当中权衡着各种可能性。
眼下,因为皇帝陛下恼恨于儿媳苏菲的“任性”,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已经彻底厌弃了她,在宫廷政治上她已经是微不足道的摆设,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发言权。
可是她作为皇帝陛下的二儿媳,在皇太子身患重症癫痫不可能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却又把持着“延续皇室主支”的可能性。
假设她某天真的生下了一个皇子,那么皇帝就算再怎么厌恶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儿子就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在大儿子小儿子都有重病的情况下,这个孩子甚至可能是帝国的希望了。
再假设这种情况成立下,老皇帝离世了,这么这个孙子就将成为帝国的继承人(要么越过伯父和父亲直接当皇帝,要么先当皇储再接过皇位,总之都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她就必然会成为帝国的皇太后!
在这种情况下,她肯定能够东山再起,在宫廷中拥有巨大的发言权,甚至可能左右整个皇室。
当然这只是假设性的情况,如今苏菲和公公一家接近撕破了脸面,能不能顺利怀上孩子恐怕很难说,但不管怎么说,她绝对有希望“咸鱼翻身”。
这些情况,梅特涅之前已经思考过很多遍了,他心里当然心里有数。
要不要阻止这种情况发生?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权衡过。
但是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静观其变,没有选择暗中加以干涉。
毕竟,如果老皇帝和他的儿子们没有子嗣就纷纷离世的话,皇位会转移到皇帝的二弟费迪南大公一系或者三弟卡尔大公一系手中,那不光会带来皇位的继承风波,更重要的是,他跟这两家皇室宗亲并没有多么深厚的私人关系,假使出现这种情况,他并不敢确保自己还能保住目前的权位。
所以,以他本人的利益来说,似乎“皇室主支的血脉能够继续延续下来”才是最优解。
正因为其中内情错综复杂,而且牵涉到了各种矛盾,所以梅特涅首相一直权衡利弊,举棋不定。
现在他还可以继续拖延,观望形势的发展,但是他自己也知道,随着老皇帝一直在不断衰老,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所以,假设苏菲王妃真的怀上并且生下王子的话,那将是决定性的砝码,他会选择站在苏菲这一边——当然,前提是对方也愿意庇护自己,维护自己的权位。
“您言重了,殿下。”为了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他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作为王妃,您肩负着的使命比我更加重大,若某天宫廷的重任不得不由您肩负起来,我作为皇室的臣仆,当然愿意为您效劳。”
说完之后,他又话锋一转,“您若是愿意和他通信,可以尽快写好,我会帮助您把信送到他的案头的。”
说完之后,他躬身行礼,而后从王妃面前告退。
“老东西……迟早有你好看。”在他走后,苏菲原本温和的表情迅速被厌恶和烦躁所替代。
虽然现在已经学会了如何同梅特涅周旋,但是在本质上,她还是当初那位心高气傲、颐指气使的公主殿下,因此看到梅特涅在自己面前耍滑头,她当然还会很生气。
不过,她今天的收获也算是足够了。
从刚才的试探当中,她已经发现,梅特涅这个老滑头确实已经动摇了,他正在考虑倒向自己。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前提是自己真的能够咸鱼翻身,把这个古老皇朝的血脉延续下去。
一个不能生下继承人的王妃,对这个家族来说毫无意义。
所以,必须要怀孕生子,而且还得尽快。
当然,这并不容易——因为她对自己的丈夫厌恶透顶,而且和老皇帝闹翻之后,一想到丈夫俗不可耐的样子她就更加恨意无穷,所以她根本就不想和丈夫亲近。
还是得另外想想办法。
该有什么办法呢?
“你这个狗东西……你倒是得意了!”心烦意乱之下,苏菲突然小声咒骂了出来。
随着这一声咒骂,她拿起了纸笔,开始书写不久之后会寄送给那个少年人的信件。
当然,这封信里不会有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思念、对两个人相处时美好时光的留恋和怀念、对他狠心抛弃自己的咒骂……这些都不会有,因为她知道,她写过去的信,梅特涅肯定会想办法拆开来检查的,任何不合适的话,都将有可能成为他手中的话柄,她才不会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
于是她压抑住了心中的激动和怨念,以凌乱的笔迹写出了一封措辞平和、不带多少感**彩的信,祝贺这个少年人事业有成,达成了自己幼年时的心愿,并且祝福他之后能够扮演好他的角色,带领那个伟大的国家走向繁荣和富足。
这些毫无营养的场面话,当然不可能满足她此刻百感交集的心情,所以写完之后,她的心里反而变得更焦躁和怨恨了。
在这种焦躁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之后,苏菲终于忍不住了,她把自己面前的信纸揉成了一团,然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你这个狗东西……你倒是得意了!”她重新骂了一次,而这一次,她已经泣不成声,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眼下,那对少年夫妇肯定春风得意,他们将会迎来他们人生的巅峰,他们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强国的至尊。
这一切都很好,但谁在付出代价?
对比自己眼下的处境,苏菲心中更是愤怒和悲痛到难以抑制。
谁能知道,她到底是以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够写下那些平淡地向他们道喜的话?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眼泪终究是毫无意义的——再说了,她的眼泪,已经在这几年当中差不多流干净了。
在痛苦地呜咽了一阵之后,苏菲终于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擦拭了脸上的眼泪,整理了散乱的妆容,然后默默地从地毯上摸起了那封被揉成一团的信,将它展开之后重新又放到了信封里面。
虽然心里有很多恼恨和怨念,但是她内心深处,还是相信她并没有被那个可恶的坏蛋忘记,他还在等待着和自己重逢。
——与其说她有百分百的把握确信这一点,倒不如说如果不去这样相信的话,她的精神早就在之前就已经崩溃了,她必须让自己相信自己并未被遗忘,所有的痛苦和思念都是有意义的。
重新打起精神之后,她将那封信放到了一边,然后又拿起信纸开始写另外一封信。
不同的是,这封信是寄给另外一个人的——准确来说,是她的孪生妹妹玛丽亚公主。
这些天来,她隔三差五就会给妹妹写信,虽然这些信件同样也会被人检查,但是苏菲从来没有出过什么纰漏——毕竟,两个人是孪生姐妹,从小又是一起长大,随便说什么暗语或者隐喻,对方就能够听明白。
随着她的待遇渐渐恢复,这种通信的频率也在稳步提升,在老皇帝和梅特涅看来这种事根本无伤大雅,所以也并没有加以警惕。
他们又怎么想得到,在暗地里姐妹两个又是怀着怎样扭曲的报复心来看待他们呢?
现在苏菲最大的指望就是妹妹那边的消息——毕竟她和艾格隆的信件,必然是不可能持续的,她只能从妹妹的渠道来获取更多信息。
如果艾格隆真的有心,这个时候他就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妹妹,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妹妹就肯定会把信息用暗语转达给自己——这才是两个人真正的交流。
现在苏菲的情绪已经让她无法再去思考别的东西了,她拿起了笔,然后以比刚才更加激烈的笔触,快速地写下了给妹妹的信件。
在这封信里,她故意写了大段看似无关的家常话,询问母亲和王兄的近况,然而在字里行间,她却在暗中向妹妹询问他们是否有进展。
而妹妹接下来的答复,也许就将会决定她的命运。
她一边遐想,一边写完了交给妹妹的信。
而之后,她只能把一切都交给命运了,如果小心肝真的舍得把自己遗忘的话,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可悲的笑话;如果那个狗东西真的有什么计划的话,那她现在的苦苦忍耐就有意义了。
但愿他的体内还有一点点良心吧……
苏菲发出了一声黯然的叹息。
因为精神被压抑了太久,她的内心当中已经积蓄了太多滚烫的岩浆,她甚至怀疑,如果自己再度见到那个小心肝,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掐死他,以免两个人再度分离。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而已。
她只是想要见他,想要见他,想要尽快见到他……苦苦的忍耐分担没有磨损这种炽热的思念,甚至反而给思念镀了一层金边。
如果真的要有一个儿子,那就得是他的儿子,否则……绝不可能,也绝对不需要!
这就是苏菲此刻的决心。
毕竟,如果不是为了他,那自己这些挣扎和忍耐还有什么意义?不如直接放弃一切眼不见为净更好。
至于她这种心愿到底有多么离经叛道,她毫不在乎。
她可从来没有把人间的所谓律法和道德原则放在眼里——上帝创造那些是用来束缚万民的,可不是用来束缚她和她的小心肝的。
一定要坚持到那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