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他在主里安息了,此刻已经被接到了天上的乐园,虽然我们暂时告别,但是深信我们必将再见,愿受万众敬爱的天才,在主的怀抱中安息!”
在幽静的墓园当中,少女轻声地念出了悼词。
放眼望去,周围墓碑林立,一切有名无名的人物,都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也在这座公墓当中寻求永恒的安息。
这里是维令根墓园,是维也纳市民们死后安葬的公墓,而她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就是已故的音乐大师贝多芬的墓前。
在今年3月份,这位伟大的天才终于还是没有捱过病痛的折磨,遗憾地告别了人世,也结束了自己和世界的斗争。
虽然身家清贫,但是他的葬礼却相当隆重,那些仰慕他大名的市民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纪念德意志乃至全世界音乐史伟大篇章的落幕。
而这位少女,也暗中出资,为这场葬礼、也为自己真心崇敬过的大师送行。
自从大师入葬之后,一切重归宁静。
而今天她又来了,不仅仅是为了追思这位天才音乐家,也是为了履行一份诺言。
虽然此时正是夏季,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时节,但是身处在这墓园当中,仍旧让人带有一股凉意。
少女穿着黑色的丧服,头上的帽子还垂下了面纱,遮盖住了少女的娇颜,不过从她婉转的声音当中,也能听出一些青春洋溢的魅力。
念完了这些悼词之后,少女从身旁拿起了一束白色的康乃馨,然后躬身把它放到了墓碑下。
她并不是为了自己献花的,而是为了那个少年人——在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少年人曾经提到过要为大师献一束花以表歉意,所以她今天来帮他完成心愿了。
放好了花束之后,她重新直起了腰,然后再度看向了墓碑。
她的眼前浮现出了这位大师的容貌,虽然仅仅见过寥寥几面,但是对方却在她的脑海当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他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就在那一次,贝多芬大师亲手将自己最后写成的遗稿赠送给了她。
在她接过稿子的同时,她分明看到了大师的眼神。
一切担忧与安慰,都好像被凝固在了那个眼神当中。
久经风霜的乐师,在临近死亡的时候并没有恐惧或者愤怒,而是在关切自己这位崇拜者接下来的命运——她承受了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打击,天知道她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
凝聚在他那些五线谱里的,是祝福,还是怜悯,又或者是惋惜?
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位天才已经永久地离开了人间,而自己拥有着他最后的遗作。
“请在天上祝福我们吧……”她低下头来,然后喃喃自语。
接着,她转身离去,然后乘坐马车离开了墓园。
她并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家,而是吩咐马车前往了另外一个地方。
马车很快来到了维也纳南郊外的一座公寓楼当中。
特蕾莎走上了二楼,然后来到了一间房门口。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
“是谁?!”门内立刻传来了一声机警的喊声。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再度敲了敲门。
“好吧!我倒要瞧瞧还有谁记得找我……!”里面的人明显变得有些不耐烦,然后快步地走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门。“你是谁?!”
特蕾莎没有回答,而是掀开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就在这一刻,对方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
“好久不见,上尉……”特蕾莎微微笑了起来,“您最近可还好?”
也许是被她的微笑所感染,福雷斯蒂上尉渐渐地从震惊当中恢复了理智,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称不上很好,殿下。”
然后,他也笑了起来,“您今天为什么这样一身打扮呢?是害怕我命不久长所以来跟我送别的吗?”
“抱歉!今天我刚刚去缅怀一位逝者,顺便过来看您,所以没有来得及改换打扮。”特蕾莎连忙笑着跟对方道歉,“希望这不至于让您介意,以至于不把我当成客人。”
怎么?还要进来做客?福雷斯蒂上尉心里更加疑惑了。
“您如果不介意我家简陋的话,我当然非常荣幸您的驾临。”他连忙让开了身体,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请进,殿下。”
“谢谢,先生。”特蕾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上尉满怀疑惑地关上了门。
以对方的身份,根本不需要询问自己的意见,她表面上的客气,也根本掩盖不了两个人身份的巨大鸿沟。
正如自己和那位少年一样……平时相处得再怎么融洽,终究还是不在一个世界里。
特蕾莎走到了房间里面,一股浓烈的药水味儿扑面而来,虽然开了窗户,但是气味仍旧有些刺鼻,她好不容易才遏制住了鼻子的不适感。。
接着,她打量了一下房间,发现这里的布置相当凌乱,衣物、书本还有武器都四处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只有挂在衣架上的几件制服,才能够提示主人原本的身份。
“您……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了。”特蕾莎低垂下了视线,满怀歉意地说。“我听说您承受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我替您感到惋惜。”
她知道为什么这里有这么浓的药水味——在殿下出逃的时候,身为殿下剑术老师的福雷斯蒂上尉试图阻止,然后被殿下一剑刺穿了腹部。
这本来就是严重到致人死命的伤势了,然后当天的大雪更加加重了他的伤势,等到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重伤垂死的状态了。
所幸为了调查殿下出逃事件的始末,官方给予了他非常优厚的医疗救治,再加上他本人身体强健,所以才勉强从死神手中逃脱。
这并不仅仅是他付出的唯一代价,事后,因为看管不力他被追责。官方念在他差点付出生命的情面上,没有将他投入监狱,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失去了自己曾经的职位,并且被强制退役,不光彩地结束了他的职业生涯。
特蕾莎很清楚,这对他来说肯定是无法承受的打击,但是此刻,她在上尉的脸上却也看不出多少绝望来。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拥有强健的心脏,足以承受命运中的一切灾难吧。
“还好,我又一次死里逃生了。”上尉笑了笑,“也许上帝觉得我还太年轻,不配去见祂吧。既然这是上帝的旨意,那我就只好继续活下去了,虽然失去了很多东西,但至少我的命还在不是吗?我相信我还有很多办法可以谋生。”
他越是说得乐观,特蕾莎心里越是觉得过意不去。
她提起裙子,郑重地向上尉行了个礼。
“对不起,先生……我希望您能够谅解殿下……”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福雷斯蒂上尉吓了一大跳,连忙摆了摆手,“有什么谅解不谅解的?您应该知道,我是在公平对决当中受伤的,殿下堂堂正正地击败了我。我们是以剑士的名誉交战的,既然能够伤到我,那就是他的本事,作为他的老师,我甚至应该为我的学生如此出色而感到欣慰。”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再说了,这也不需要您来道歉了吧?”
他的隐藏意思是‘既然现在婚约告吹,你们两个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根本不需要为他向我道歉’,不过因为害怕伤到特蕾莎,所以他没有说得直白。
他没有想到,特蕾莎公主却执拗地摇了摇头。
“不,先生,我们一切都没变,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式而已。我依旧是他的婚约者,这一点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的,所以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欠您的情我也认。”
看着特蕾莎的表情,福雷斯蒂上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察觉到了什么。
难道即使到了现在,这位公主殿下还是心系殿下?他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看来是这样——不然的话,她又何必特意跑过来还对自己道歉呢?她明明也是个受害者啊。
以殿下对女子的魅力,确实能够将不谙世事的少女迷得七荤八素。
可是,这位可怜的痴情少女,你又何必这样呢?你为他做出再多无谓的牺牲,又能换来什么?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殿下,您真的不必介意,我和殿下早已经清账了。我向他发起挑战,然后我们公平决斗他赢了,而在我倒下并且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他原本可以立刻给我补一剑送我去见上帝,可是他没有这么做……这是殿下对我最后的怜悯了,他把我交给我了命运来裁决,而他的决定也留下了我一条命,既然如此他也不欠我什么了。”上尉诚恳地对特蕾莎说,“我们像男人一样战斗,也像男人一样心照不宣,命运逼着他走向了那条路,我是那条路上最初的考官,他在我这里考试晋级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您真是太豁达大度了……不愧是殿下的老师,让我敬佩。殿下的性格,有一部分应该就是您熏陶出来的。”特蕾莎听完之后,肃然起敬地看着上尉,“可是您毕竟因此而前途尽毁,这是无法回避的损失,我想如果殿下有得选的话,一定不会愿意看到您落到如此下场的。”
“这就是命运了。命运从来都不会给人们太多选择,它就是这么无情。”福雷斯蒂上尉又笑了起来,“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虽然被强制退役。但是我还年轻,我还有以前的积蓄,想必也不至于饿死。”
“但我认为我应该补偿您。”特蕾莎又摇了摇头,“上尉,请您接受我的歉意吧。”
“殿下?”福雷斯蒂上尉一脸的不解。
看着特蕾莎执拗的表情,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那您打算怎样补偿我呢?”
“如果您乐意的话,我想要雇佣您,并且为您支付优厚的薪水。”特蕾莎满怀期待地回答。“您……您介意吗?”
“我怎么可能介意……但您的父亲乐意吗?”上尉反问,“我想,他应该非常不愿意看到我了。”
当初,为了殿下的前途,他们这些身边的人极力推动殿下和特蕾莎公主的联姻,结果却闹成这样……卡尔大公此时此刻肯定愤怒无比,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吧。
“不是父亲雇佣您,而是我……您放心吧,现在我也有我的资财,足够雇佣您了。”特蕾莎着重地提醒了对方。“我想,这也是最好的补偿方式。”
“谢谢您对我的看重,不过……我恐怕难以胜任您的雇佣了。”上尉苦笑了起来,“您看得到,我重伤了一场,现在都还没有完全伤愈。而就算伤势完全痊愈,我也不可能恢复到往日的水准了……我已经配不上为皇室成员效劳。”
“即使不复往昔,我深信您也绝不会比其他人差,因为您的意志您的勇气都还保留在身上,您配得上这份待遇。”特蕾莎郑重地看着对方,“我想,既然现在您已经是孑然一身,那么您可以为自己的生活找到新的开始,而我能够也应该为此尽一份力。”
“那您具体需要我做什么呢?”思考了片刻之后,上尉重新问。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很明显他已经动心了。
“我过阵子可能要出国旅行一趟,我希望您能够护送我。”特蕾莎回答,“这趟旅行也许会有点远,但是如果有您在的话,应该会一切平安。”
“远行?”福雷斯蒂上尉再度被震惊了。
他惊愕了半晌,然后小声问,“您父亲知道吗?”
“他知道。”特蕾莎微微闭上了眼睛,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中的无奈,“而且他已经同意了。”
看着公主殿下的表情,上尉眨了眨眼睛,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您……您跟殿下还有联系?”他颤声问。
“为什么您要在意这种问题呢?”特蕾莎反不置可否地问。
上尉一时语塞,他还在错愕当中,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突发情况。
“我以为……您应该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但实际上,我选择继续往前走。”特蕾莎略带骄傲地回答,“而您——我希望您可以送我一程,也许这可以了却很多遗憾。您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