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您是命运的受害者,但即使如此,您还是坚强地面对了现实并且努力地迎接新的生活……对此,我只能感到钦佩。”
“玛丽亚公主”的话,让梅尔塞苔丝的心里一阵抽痛,她没想到,在这个意外的时间,由一个如此意外的人,揭开了自己往昔那些不堪回首的伤疤。
“您……您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她忍不住问。
“我最近结识了伯爵先生。”苏菲简短地回答。“从他口中我得知了一些过去的事。”
虽然她没有明确说到底是哪位伯爵,但是此时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了。
“他……他居然会跟您说这些?”梅尔塞苔丝半是惊讶,半是羞恼地问。
确实,对她来说,过去那些事,既是伤痕,也是耻辱,光是回想起来就会感觉到心如绞痛,她宁可把它们埋藏在内心深处,永远不和人提起。
结果,那个埃德蒙,居然就在别人面前一口气把事情都说了?而且,还是当着如此不合适的人面前说?(她倒不是讨厌玛丽亚,只是觉得玛丽亚平时为人轻佻,不适合知道这些沉重、而且牵涉到太多秘密的往事)。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会感到如此羞怒——
埃德蒙,难道在你眼里,我们曾经的事,已经可以这么轻易地成为谈资了吗?!她忍不住在心中质问。
看到夫人此刻的反应,苏菲顿时就大概猜到了她此刻的心中所想。
虽然她现在也心神不宁,但是她很快还是出言帮埃德蒙辩解,“啊,请您不要误解,他绝对没有把这件事当成谈资的意思,恰恰相反,回忆起这些往事,我可以明显看得出来他心中的沉痛和遗憾。而且,他是因为陛下提及了此事,所以才被动地告诉我这些的。”
经过苏菲的解释之后,梅尔塞苔丝心中的愤怒才渐渐地褪去,总算镇静了下来。
她又对自己刚才的愤怒感到有些后悔,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唉,公主殿下,让您见笑了。我这荒唐的一生,以及凄惨的结局,都是因为我选择了背叛爱人而遭受的报应……实在不值得您挂齿。”
“这话怎么说的?我可不觉得您做错了什么。”苏菲断然摇头否定了夫人的话,“背叛!这从何说起,您是受害者,您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在订婚仪式上被捕而无能为力,这难道是您的错吗?而且,他被捕之后,您孤苦无依,在当时那个混乱的世道里,连谋生都非常艰难,而未婚夫又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您选择和情同兄妹的费尔南结婚又有什么过错呢?上当受骗是骗子的责任,而不是受害者的责任,现在您落到如今的处境,也根本不是什么报应,而是那个该死的骗子坑害的,所以您千万不要如此自责!”
原来是陛下……梅尔塞苔丝总算明白过来了。
她当然知道,埃德蒙对陛下是何等忠诚,所以在陛下和玛丽亚面前,他自然也只能知无不尽。
话说回来,当时他们两个是怎么厮混的?这个问题就不能再深究了……总之,不能怪埃德蒙,他也是不得已。
缓过劲来之后,看到一贯骄横跋扈的“玛丽亚公主”,居然一反常态,如此通情达理地安慰自己,梅尔塞苔丝几乎差点哭了出来。
这些秘密她不能对外人说,心中的痛苦和悔恨也都只能一个人咽下去,甚至还要“大度”地劝过去的爱人另寻良配,其中万般滋味,简直堪称炼狱般的煎熬。而在这种情况下,来自公主殿下的安慰,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谢谢您……殿下。”于是,她微微笑了笑,向玛丽亚表示了感谢,“您这份好意,我心领了。请您放心吧,即使遭受了如此惨痛的打击,即使人生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但接下来我还是会好好活下去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的孩子,一个母亲没有资格抛下自己孩子独自去死——对我来说尤其是如此。”
梅尔塞苔丝的话,让苏菲感同身受,因为她同样也疼爱自己的女儿。
而除了共情之外,她心里更多的是庆幸,因为刚才眼看已经被夫人看出不对劲了,她急中生智“打感情牌”,没想到果然有用,夫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开了。
既然已经起了效果,那么她自然要加大力度。
“您能够想得这么开,那我就放心了。确实,虽然您遭受了足以令人崩溃的惨痛打击,失去了太多东西,但是现在客观来看,您却还得到了不少东西,您是宫中的女官,是众人尊重的伯爵夫人,也深得皇后陛下的信任,这些都足以让您有机会去重建未来的生活,而我相信您肯定做得到的。”
“还有什么未来呢?我的‘未来’,早已经在‘过去’就已经丢得精光了。”回应她的,只是梅尔塞苔丝无奈的苦笑,“至于伯爵夫人这个头衔,对我来说意味着欺骗和耻辱,我并不以此自豪。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得不继续顶着它,因为这是我留在宫廷任职的关键,也是我儿子未来的资本,我只盼着他尽快成年,这样我就可以轻松抛下这些东西,痛痛快快地回到家乡马赛隐居去……到那时候,一切就都跟我没有关系了,就让阿尔贝带着他的才能和志向,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因为苏菲刻意拉近距离的缘故,梅尔塞苔丝在心理上对她也亲近了许多,甚至无意当中也透露了自己对未来的打算。
苏菲心里有些同情,但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因为这毕竟是夫人深思熟虑之后的人生规划,不可能是自己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够触动或者改变的。
反正,她也实现了目的。
现在,是时候再转入正题了。
经过这一下子的调整,苏菲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也缓过来了不少,至少可以做到毫无破绽了。
于是,她故意长叹了口气,也摆出了一副黯然的样子来。
“唉,您这么想也挺好的,虽然隐居会让您失去现在的尊荣和权势,但至少也会让您远离一切纷争和喧嚣,让您可以心平气和地度过余下的人生。”说到这里,她又苦笑了起来,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就好斗,而且从来都停不下来,所以我大概会一直这样下去吧,哪怕我不好过,我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看到玛丽亚这番宣言,梅尔塞苔丝也忍不住想要劝她,可是话到嘴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毕竟,她可是深知内情,知道玛丽亚在特蕾莎皇后那里受过何等的屈辱,这种“耻辱”对一个女性来说,足以成为不可磨灭的仇恨,更何况还是玛丽亚这种性格刻薄固执的性格了。
所以,劝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现实点,提醒她小心一些。
因为刚才的交谈,她本来就在心理上颇为亲近玛丽亚,而此刻,出于内心的同情,她忍不住稍稍跳出了自己的“身份”,转而小声提醒玛丽亚。
“殿下,您也不必太过于紧张,其实皇后陛下这次召见您,也并非是要为难您。恰恰相反,她是想要向您征询一下意见,看看怎样营建泰奥德兰德公主未来的私宅。”
得到了这个情报之后,苏菲也果然放下了心。
奥德兰德公主的私宅就是她给艾格隆的提议,她却没想到,特蕾莎这么快就准备开始落实了。
而且,她更加不明白,为什么特蕾莎突然就这么大度和体贴了——以她的智力,应该完全看得出泰奥德兰德只是个幌子,那个私宅势必是玛丽亚以后常用的,以她原本的性格,应该是绝不参与才对,更别提主动出钱了。
事情反常,就必然有什么隐情。
苏菲想了片刻,却仍旧找不到丝毫头绪。
而且她突然想到,特蕾莎的理由如此光明正大,自己是不可能推脱开的,如果自己再拖下去一直不见她,那只会更加惹起旁人的疑心,而且客观上也越来越难以掩饰。
那还不如现在就解决。
反正,她可没有一丁点惧怕特蕾莎,任凭她有什么图谋,自己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于是,她下定了决心,然后重新看向夫人,“好吧,夫人,我谢谢您对我的提示。在您的处境之下,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为不容易了,我因此也感恩在心。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您太为难……所以,请您回去复命吧,我马上就去觐见她。”
玛丽亚公主松了口,自然让梅尔塞苔丝心里如释重负,不过她也有点担心公主殿下现在的状态,所以好心地又提醒了一句,“如果您现在真的很不舒服的话,其实休息一下也无妨,明天去觐见她也不迟,这方面皇后陛下还是很好说话的……”
“不,不必了。”苏菲摇了摇头,谢绝了夫人的好意,“我刚才是有点不舒服,不过和您共处了一会儿之后,我的身心都已经好转了不少,也许是您的精神力量和您的高洁心灵,让我的灵魂也随之得到了洗涤吧……总之我焕然一新了,就算面见皇后陛下,也绝不会失态。”
苏菲的夸张恭维,让梅尔塞苔丝简直哭笑不得。
但是,哪怕明知道她只是随口说的,能够听到一位公主如此恭维自己,那任谁都会很开心的。
“您最近成熟了不少……看来,虽然挫折并非好事,但是至少它也能教会我们很多东西吧。”于是,她也发自内心地恭维了一下玛丽亚,“我衷心祝愿您以后能够得到更加顺畅的人生,殿下。”
说完之后,她恭敬地向苏菲行礼告退,然后又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回去给特蕾莎复命。
等她走后,如释重负的苏菲,重重地吸了几口气,以此来平复自己此刻的身心。
她心想,玛丽亚果然也没有看错人,这位夫人确实对自己相当友善。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梅尔塞苔丝夫人是一个品性高洁但同样很有傲骨和原则的人,所以,虽然她会出于同情心,在职权范围以内,给予自己或者玛丽亚一点照顾,但是,想要“策反”她,让她反过来帮助自己对付特蕾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是特蕾莎一手拯救了她支离破碎的人生,让她的生活还有奔头,所以知恩图报的她,是绝不会背叛恩主的。
所以,现在这就是两个人相处的极限了。
但即使如此,这也挺不错了……
知道一切故事的苏菲,反而希望看到梅尔塞苔丝能够在未来拥有更好的人生,她也愿意暗中提供一些帮助。
比如帮一帮她的儿子就挺不错。
很快,苏菲又将这些杂念都甩在了脑后,然后集中了注意力,重新梳妆打扮了一下,接着,她带着自己身边的侍女走出了住处,前去觐见皇后陛下。
一路上,她面色沉静,哪怕周围投来意外和异样的视线也不为所动,就这样来到了特蕾莎的会客厅。
在女官通报之后,大门被缓缓地打开了,而苏菲毫不犹豫、也毫无畏惧地走了进去。
而这时候,她果然看到了端坐在沙发上的特蕾莎。
不过稍稍出乎她预料的是,在特蕾莎身边,还站着一位留着金色长发、极为美貌的青年妇人。
她略作迟疑,就很快认出了对方。
是特蕾莎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爱丽丝·德·特雷维尔夫人,同时也是艾格妮丝的姐姐。
这样的人,自然绝不是什么小人物。
而此时,苏菲也察觉到,爱丽丝虽然表面上微微垂首,恭敬地站在一边,但实际上却在不露痕迹地注视着自己,好像是在估量什么一样。
想看,那就让你看个够吧。苏菲心里冷笑。
虽然这位爱丽丝夫人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是既然她连特蕾莎都不怕,那自然也不会把特蕾莎的跟班也放在眼里。
所以,她反而镇定地走到了特蕾莎的面前,自然从容地向对方屈膝行礼。
“皇后陛下,我奉您谕令而来。愿您万事顺遂!”
她的礼数周全,却没有多少恭敬,而特蕾莎却也没有丝毫动容。
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向苏菲点了点头。
“请坐,殿下。我接下来要花费您一点时间,请您不要介意。”
“能够得到皇后陛下的拨冗接见,这可是我的荣幸,我怎么会介意呢?”苏菲仍旧是微笑着应对,看似恭敬备至,实则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特蕾莎的对面,并且迎接着主仆二人的审视。
“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呢?”接着,她从容而且客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