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正当艾格隆率领自己的近卫军杀入旺代境内,并且初战告捷之时,枫丹白露的宫廷也正在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的一切。
虽然在表面上,宫廷和政府都摆出了一副“浑然无事”的作派,但是事关于波拿巴家族和波旁王家的斗争,又怎么可能被人无视呢?
无论是在朝在野,无论是廷臣还是命妇,每一个人都暗中关注着事态的进展,彼此打听消息同时传播流言,并且按照各自的心愿,焦灼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苏菲自然也同样是如此。
她虽然对自己的爱人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在分别之后,却也免不了时时刻刻挂念。
而这种挂念,又因为她无法直接和他联系,更加变得让她难以自制。
好在,她并非闭目塞听的孤家寡人,虽然宫廷内大部分人慑于皇后陛下的权威不敢和她有任何来往,但是她毕竟还有夏奈尔作为依靠,夏奈尔每次收到最新的消息之后,都会偷偷地传达给她,总算让她拜托了瞎担心的困境。
这一天,夏奈尔又过来拜访了她,然后把陛下已经来到南特,并且即将越过卢瓦尔河“犁庭扫穴”的消息告诉给了苏菲。
苏菲一边听,一边拿起铅笔,在一张大比例尺的法国地图上,圈上了一个点。
最近每次听说艾格隆的行踪之后,她都会在地图上画上标识,这些标识现在已经连成了线,从巴黎一路指向了法兰西最西部的省份。
“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呢!”苏菲松了一口气,然后将铅笔扔到了一边,“接下来他只要和他的将军们南下到拉罗什,就可以把旺代一分为二,彻底切断叛乱分子们的联系了。我相信,他的将军们肯定早有计划,重要的交通线肯定都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您连这个都懂吗?”夏奈尔既惊讶又崇拜地看着苏菲。“我……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傻瓜,我以前也不懂,但是不懂可以学啊,只要愿意去投入精力,学一点皮毛还是很简单的。”苏菲笑着啐了夏奈尔一口,“我可是要执掌一个国家的人,总得知道这些才行吧?不然岂不是被下面的人欺骗于股掌之间?那可就糟透了。”
“您说得也对啊……”夏奈尔深感认同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虽然她已经旅居了法兰西巴伐利亚和奥地利三个国家,并且都在宫廷里混过,也都见惯了君王和皇后这种天上的人物,但是“执掌一国”的女人,这还是她闻所未闻的。
无论是奥地利的皇后还是法兰西现在的皇后,她们的身份,归根结底还是“统治者的夫人”,而不是真正的统治者本人,哪怕皇后陛下如今在宫廷当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也没有人认为她主宰着整个帝国。
而且,历史上的那些王后皇后也同样是如此。
在她的印象里,好像也只有特蕾莎女王和叶卡捷琳娜大帝这种杰出女子,才有资格说“我执掌一国”。
那些人都是已经作古的历史人物,而如今,却有一个女子可以斩钉截铁地断言自己将要执掌一国,光是这份自信和豪气,就足以让夏奈尔感到与有荣焉。
作为跟着苏菲一起陪嫁到奥地利的女仆,她也算是和苏菲相识已久,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一个任性又懵懂的公主,慢慢地成长为少年王子的保护人,既有权势又有担当;而四年不见之后,她居然又隐隐然有了几分执掌权柄的君王气势。
有些东西,果然就是天赋吧,她暗自感叹。
“您以后一定可以成为帝国最好的掌舵人,并且带领它走向最富裕繁荣的新时代……就跟陛下一样。”夏奈尔捏起拳头,为自己最崇拜的两个人送上祝福,“不,应该说你们两个人携手一起!”
苏菲微微一笑,脸上也浮现出了满腔的憧憬。
她虽然出身于巴伐利亚,但是现在既然已经成了奥地利的王子妃,那自然就必须要以奥地利的立场来考虑问题了——而作为皇室核心成员,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帝国看似“稳定”实则岌岌可危的处境。
首先,因为多年来战争的屡屡失败,尤其是之前和拿破仑的战争,帝国政府的财政已经濒临崩溃,债台高筑;其次,帝国虽然“战胜”了法兰西帝国,但地缘政治依旧极为恶劣,西要对抗法国,东要戒备俄国,甚至北方还要再提防日渐崛起的普鲁士,可谓是头疼至极(后来还真的次第被这三个国家轮流痛打一顿,达成“奥受”成就)。
而在帝国广袤的领土内,那些被压制的民族,无论是匈牙利还是波西米亚人,他们都很乐意看到帝国崩塌。
在如此多的压力下,奥地利眼下已经是内外交困,虽然靠着梅特涅首相的“裱糊匠”本事,暂时维持着一个帝国的架子,但实际上已经是非常困窘了,眼见日薄西山。
人人往往嘲笑如今的土耳其是个老大帝国,西亚病夫,但同样垂垂老迈的奥地利,又何尝不是中欧病夫呢?
正因为看清楚了这一切,所以幽居深宫的苏菲,现在心里同样也有一种焦灼感——毕竟,老皇帝反正年事已高,他只要两腿一蹬双眼一闭就撒手不管了,死后帝国爱咋地咋地,但是她可是“未来之星”,自认为是帝国未来的掌舵人,谁又愿意当个亡国太后呢?
危机感让她不得不暗自思索帝国的出路。
想来想去,唯有双管齐下——首先缓和外部矛盾,与周边强国中交好关系,让帝国不再面对紧绷的军事压力,因此财政压力也可以相应得到缓解,并且得到改革和发展的空间;其次就要引入外部的资金和技术,发展国家的经济,并且尽快培植起强大的国家机器,以便压制蠢蠢欲动的地方势力——这一点尤其重要。
而在来到法国之后,她不光和旧情人**,好好地重温了旧梦,更是亲身感受到了如今法兰西的富有繁荣,尤其是坐着列车从巴黎前往枫丹白露的经历,更是给她以莫大的刺激。
速度就是朴素的真理,如果奥地利拥有从维也纳到布达佩斯、或者到的里雅斯特的铁路线,那么无论是人员还是货物的流动,还是发生乱事时派兵平叛,岂不是都方便了无数倍?
而那时候,地方就再也难以和她以及皇帝对抗了。
而且,如果自己能够把帝国带入到一个全新的工业化时代,那么自己势必会成为奥地利历史上最受称颂的统治者之一,哈布斯堡皇帝们都难以和自己相比——这份诱惑,更加让她激动。
而这一切,都取决于她和法兰西之间的关系,因为资金和技术这个国家都不缺乏,而且绝对会有向自己投资和输出的动力。
普鲁士和俄罗斯,因为神圣同盟而缔结的传统“友谊”要维持,要表现出表面上的和睦,但是实际上,和法兰西的友谊要更为重要得多——因为这样她才有足够的资源,实现她自己心中的构想。
所以,谁也没法说我纵情私欲,我这可是为国献身!她心安理得地给自己的任性,找到了最合适的开脱理由——而且,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私利和公义,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地密不可分。
这些宏伟的想法,已经在苏菲脑中盘桓许久,甚至有了许多的筹划,而在夏奈尔面前,她也没有必要说得那么详细——说到底,世界上能够理解她、并且愿意无条件支持她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个了,她也只需要一个。
“这就要看我有没有这份幸运了。”说完之后,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因为和艾格隆重逢的日子还没有过去多久,所以现在她的身体好像还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
但是,她却执拗地相信,自己一定已经如愿以偿怀上一个婴儿了——因为她必须得到,所以她一定可以得到。
想要成就大事的人,不仅仅要有决断,而且必须要有这种“盲信”和自我催眠,因为一个自我怀疑的人是无法成为领袖的。
看着苏菲的举动,夏奈尔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接着她莫名其妙又想到了自己,然后脸色也顿时垮了下来——毕竟,她现在也同样还是毫无迹象。
这下她们又多了一个“同病相怜”的理由了。
“那万一……万一真的没成功,那该怎么办?”正因为心有忧虑,所以她忍不住小声问。
这个问题,让原本平静的苏菲,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阴云,而接下来的,又是一股狠厉的煞气,“没有万一,我必须要成功!如果这次不行,那就下次,一次不行十次,在我回去之前,我必须要得到一个奥地利未来的皇帝!我就会缠着他,哪怕特蕾莎逼疯,我这次也要如愿以偿再走——我已经浪费了整整四年,现在时间紧迫,我必须要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能再拖下去了!”
苏菲一瞬间的情绪爆发,吓得夏奈尔花容失色。
“那我还是希望您一切顺利,再别要起什么波澜了……您受得了,我们可受不了。”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接着,她甚至在脸上和胸前划了个十字,为苏菲虔诚地祈祷,“愿上帝保佑您如愿以偿……哪怕让我这次愿望落空我也愿意!”
“上帝如果知道这事怕是要气疯吧~”看着夏奈尔认真祷告的样子,苏菲反倒是觉得好笑,禁不住笑出声来,“上帝也得按我的心意来,不然我可不认祂。”
说到这儿,苏菲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你能够帮我安排一下吗?我想去见那位德·博旺男爵。为了玛丽亚的事。”
在临分别之前,玛丽亚把自己在巴黎的所作所为,也简略地告诉给了苏菲,其中就包括了当初艾格隆为了讨她开心,让她去博旺银行里开办账户的事。
而这个博旺果然是个精明的银行家,在确认玛丽亚的身份之后,为了讨好陛下的“情人”,他居然大笔一挥,为玛丽亚设立了一个号称“无限支取”的账户。
当然,苏菲才不会傻到相信这真的是无限支取账户,但是,考虑到她打听到的博旺银行现在的体量(甚至在维也纳都开设了分行),她相信,自己确实找到了一条巨大的金脉。
艾格隆把玛丽亚介绍给博旺的时候,只是想要找个人来承担玛丽亚的挥霍,而玛丽亚也确实只想过这个,但是苏菲的想法要更加宏大得多。
她想要通过博旺,以及横跨在两个国家之间的银行,建立一条直属于自己、而且完全非官方的资金渠道;同时也通过玛丽亚这个“马甲”,建立自己和法兰西银行家们的关系网。
她可以通过这个渠道,从法兰西吸收大笔的资金用作自己的计划,同时也可以绕过国库,拥有自己避开所有人耳目的资源,这对她来说太过于重要了。
而这,就必须得到博旺这样的人的帮助,她也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得来的午餐,她会给这些银行家们足够的回报——艾格隆能够做的事情,她也同样能够做。
当然,玛丽亚在得知自己私下里做的事情之后,肯定会生气,但是只要自己造成既成事实,那么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默认这一切……
夏奈尔不知道苏菲的心中所想,她只当苏菲缺钱花了,所以她立刻就答应了下来,“我会给您安排的,您到时候去巴黎就能见他了——不过您一定要注意别穿帮了——”
“当然了。”苏菲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对玛丽亚拉拢到了查理亲王、博旺等人,感到非常满意,因为这等于给自己铺好了路,让自己可以尽情发挥。
玛丽亚之所以在特蕾莎面前吃瘪,遭受如此重大的打击,并不是因为智力不足,而是地位不足,她作为一个巴伐利亚王室地位边缘的公主,远离权力中心,因此她既没有经验又没有班底,所以刚刚上来的时候,她很难把握住尺度,一不留神就中了特蕾莎的圈套,然后遭遇到了奇耻大辱。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在吃过大亏之后,总结经验教训,“越挫越勇”,借助着艾格隆的暗中帮助,慢慢地站稳了脚跟,这份天赋,倒是不愧为自己的妹妹。
“博旺是个怎样的人?”她又问。
“我和他来往不多,不过我认为,他不仅仅是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他是个很有想法、很有气度的人——”夏奈尔回答,“我曾经听陛下夸奖过,当今世上可以和他谈论未来的人没有几个,男爵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很器重男爵呢。”
夏奈尔的转述,打消了苏菲最后的疑虑。
“看来,此人值得深交。”苏菲暗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