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艾格隆的命令下,嘉奖名单很快就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些奋勇作战立有战功的官兵们,都受到了他的亲自授勋和嘉奖。
初次战斗就克尽全功,还有陛下的亲自勉励,自然让这些近卫军官兵们更加振奋,他们原本就非常高昂的士气也随之越发炽热起来。
在嘉奖有功将士的同时,艾格隆也没有忘记探望伤员——毕竟,这些伤员们都是实打实为自己卖命流血的,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给予精神上的抚慰。
于是,在日落之前,他就去探访了临时战地医院。这间医院,就在离他住处不远的一幢民居里,位置相对独立,而且旁边还有一条小溪,环境非常幽静和干净。
而这一次,艾格妮丝也跟在了她的身边。
她习惯了低调,对授勋之类的场面并不感冒,但却怜悯伤兵,所以就主动要求跟艾格隆一起过来;而艾格隆,也觉得一个女性的温柔安慰,对伤兵的精神抚慰效果更好,所以也乐得答应了这个请求。
于是,两个人一起来到了这个临时的医院里。
虽然今天的战事规模并不大,但是伤兵也有好几十人,不过重伤员倒并不多,大多数人只是受了不致命的枪伤,还有人因为攀爬出现了骨折,这些伤员密密麻麻的挤在了地铺上,把这间本就不大的民居挤得满满当当。
看到陛下和艾格妮丝女士一同前来探望,这些伤员们简直受宠若惊,还能够活动的,纷纷从担架或者地铺上爬起来,向他们两个人敬礼。
看到病房里出现了骚动,艾格妮丝着急了,她连忙请求伤兵们继续休养,不要因为自己而耽误了病情。
一边安抚群情激动的伤兵们,她一边走到了房间深处,来到了几个重伤员身边。
这些重伤员们,大多数都血肉模糊,有人还陷入到了昏迷,根本不知道陛下已经到来。
在他们身边,弥漫着非常浓重的血腥气,和各种药品和麻醉品的刺鼻气味儿,而在旁边还有一个桶子,艾格妮丝分明看见,桶子里面还装着两条人的小腿,看着经络和血迹还相当的新鲜,应该就是刚刚不久之前截肢下来的。
艾格妮丝的视线慢慢移动,很快就找到了那两个被截肢的不幸的士兵,此刻他们因为麻醉品已经陷入到了深度的昏迷当中,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缠上了绷带,只不过他们的嘴角却还在微微颤动,发出不成调的呻吟。
如果是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可能这一下的精神冲击就足以让她呕吐出来甚至晕过去,不过艾格妮丝毕竟是练剑多年,甚至手上还沾过人命,所以她的抗压能力自然比普通人要强很多,在短暂的冲击之后,就很快平静了下来。
当然,她的心里也确实不舒服。
就在那么顷刻之间,他们的人生就完全走上了不同的路……艾格妮丝在心里感慨。
虽然这些人是在为自己的“丈夫”献出人生,但是她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惋惜。
于是,她走到了这几个重伤员的面前,关切地看着他们此刻的状态,甚至还拿起旁边消毒过的湿汗巾,为一个昏迷当中的重伤员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接着,为了避免打搅到伤员,她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然后再问军医,“先生,他们的伤势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目前基本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女士。”军医也小声地回答,“不过,他们需要尽快被转移到后方城市内休养,这里的条件毕竟简陋。”
“谢谢您,先生。”听到这个回答,艾格妮丝也稍稍放宽了心,于是她轻轻点头向军医道谢,“我马上安排马车,明天一早就把他们送回到后方去。”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艾格妮丝原本凝重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庆幸的笑容。
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她能够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多了。
在悄然之间,士兵们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目光当中既有敬佩也有感激,很显然,艾格妮丝这种非表演性的、润雨无声的言行,很轻易地就打动了士兵们的心。
哪怕刨除她“皇妃”的身份,她也是一位公爵小姐,一位如此尊贵的小姐,肯降尊纡贵来为一个底层的伤兵擦汗,这在任何情况下都称得上“善举”了。
而旁边的艾格隆,则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艾格妮丝的一言一行,他并不介意艾格妮丝抢了自己的风头,只要能够让她开心一点就好。
而这时候,艾格妮丝也注意到了自己好像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她立刻就感觉到有些局促和心虚,于是她放下了汗巾,然后不好意思地回到了艾格隆的身边,努力让自己不至于过于招人耳目。
“艾格妮丝,你躲什么呀?”艾格隆禁不住笑了出来,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你表现不是很好吗?”
“我不是为了表现而这么做的……我只是情不自禁……”艾格妮丝脸红了,连忙为自己辩解。
“这不是更好吗?”艾格隆反问。
艾格妮丝顿时语塞。
“我……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很爱出风头。”片刻之后,她低着头回答。
艾格隆有些不懂了,为什么当初原本那么神采飞扬的艾格妮丝,现在却这么喜欢低调,这么喜欢避开人们的目光?
是什么让她出现了这样大的改变?
是不是有我的一份责任呢?
她觉得自己心虚,配不上这些。
对于艾格妮丝的心病,艾格隆也是无可奈何。
他只好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劝告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这不是你在出风头,恰恰相反,这是你在做出牺牲——你想想,人在受伤之后通常都会非常无助和痛苦,而这时候,如果有一位风姿绰约而又温柔慈悲的女子站在他们的面前,这就肯定会让他们心情变好,甚至还有可能重燃他们对生的渴望……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你只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却可能挽救人们的生命,这难道不是很好吗?”
艾格隆毕竟是个话术大师,而且他总能够轻易地说服艾格妮丝,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这么一说,艾格妮丝觉得好像也言之有理。
于是,她思忖了片刻,善心终究还是战胜了羞耻感,她又从艾格隆身边走了出来,继续巡视病房,探访伤兵们。
而这时候,迎面而来的那些仰慕、钦佩甚至崇拜的视线,她也终于可以克制住心理上的障碍,接受下来了。
在她的抚慰之下,原本哀鸿遍野的病房,在顷刻间反倒是成为了一个温暖的港湾,伤兵们只要是还能够活动的,纷纷聚拢到她的身边,一个个地向她问好,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亲吻了她的手背。
对自己所受到的待遇,艾格妮丝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她终究还是不忍心给伤兵们泼冷水,于是硬着头皮都接受了下来。
等到这次巡视结束,天已经差不多就要入夜了,只剩下最后几抹残阳,倔强地留在山谷和山村中央。
艾格隆和艾格妮丝重新汇合,然后一起向伤兵们告别。
就在艾格隆准备带她回去的时候,艾格妮丝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向艾格隆发问。
“对了,陛下,这一次我们抓到的俘虏里肯定也有伤员吧,他们在哪儿?”
艾格隆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很显然,肯定是有的。
在这场短暂的交战之后,古堡几乎已经被摧毁殆尽,里面为数不多的守军也都非死即伤,打扫战场的士兵们,把死者就地草草掩埋,把伤者则一起带了回来。
如果按照正常两国交战的规则,敌国的伤兵也算是战俘,军队会尽人道主义地予以救治(当然很多情况下也不会管),而这一次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他们不是敌对国家的士兵,在帝国官方的语境里,他们只是“叛匪”罢了。
对于叛匪,不需要讲究任何战争规则,理论上士兵们心情好把他们全部枪毙或者吊死也没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因为艾格隆事前就下令过“多抓点活口,我们需要情报”的命令,所以士兵们还是把这些伤兵们带了回来。
当然,给予这些人的治疗条件,就不可能和己方士兵一样了,他们只是被草草地都扔到一幢小房子里,等着自生自灭。
这下艾格妮丝问起,艾格隆立刻就想到了,艾格妮丝这下被刚才的场面激发出了善心,肯定也是想要去看看对立面的那些伤兵。
“他们被看押起来了,等下还要接受审问。”于是,艾格隆给出了一个简短的回答。
看着艾格隆的脸色,艾格妮丝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他们当然是罪犯,陛下,这一点无可否认。但是,即使如此,至少此刻他们也是受了伤的人,而且对您已经毫无威胁,我觉得最好还是去看看吧……”
艾格隆有心拒绝,但是看着艾格妮丝此刻的祈求眼神,又联想到刚刚她那么投入,于是他也不忍心拒绝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吧。”艾格隆看向了旁边的副官,然后做了个手势。
副官心领神会,马上又找到了军医询问了一下情况,接着,他带着两个人,往旁边一幢不起眼的小宅院走了过去。
宅院的门口有一群士兵把守,不过看到他们两个人,自然谁也不会出手阻拦,他们立刻向艾格隆和艾格妮丝敬了礼,然后让开了门。
艾格妮丝走进去之后,马上就又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味儿,和刚才临时医院里的气味差不多,但是又有微妙的区别——如果说哪儿有区别的话,那么大概就是多了一味“绝望”吧。
对近卫军的伤兵们来说,虽然自己受伤,但是毕竟获得了胜利可以作为安慰,而是还会被送到后方治疗,甚至以后还有伤残补贴可以领,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不走运”,但是斗志不减。
然而对这些被擒的保王党分子来说,情况就是完全两样了,他们自然认得出来,跟自己交战的是近卫军,而这也意味着,从巴黎来的平叛大军,以比自己预想中更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这个事实,无论是对他们自己的生命,而是对他们事业的前途,这自然都会带来绝望。
他们走到了宅院里面,然后发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俘虏,以及周围几个警戒着的士兵。
作为叛匪俘虏,他们很明显并没有得到认真医治,只是被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伤口,甚至连止血都没有好好做,所以艾格妮丝分明看到有个人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鲜血浸透,而且肤色苍白得如同白纸一样,很明显已经离死不远了。
而其他人,虽然情况稍微好一点,但也各有伤势,他们的眼睛里都是毫无光亮的灰色,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如果不是你们非要来触犯皇威,你们又何至于遭这种罪?!
艾格妮丝心里叹了口气,对他们既同情又有些不值。
不过不管怎样,哪怕是敌人,落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必要再落井下石了。
她走到了这些人的面前,然后小声吩咐了一下负责看管俘虏的军官,“你从军医哪里拿点药过来吧,给那些有需要的人。陛下需要审问他们,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死了——”
“是。”军官虽然有些疑惑,但既然这是艾格妮丝女士的要求,他自然也只能够遵从。
于是他叫来了一位军医,让他帮助这些受伤的俘虏再耐心诊治一下。
而这时候,这些俘虏们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到来。
艾格隆和艾格妮丝都是“大名人”,所以自然不需要自我介绍,他们很快就认出来了。
在发现自己见到了何等人物之后,这些已经绝望的“将死之人”,或是露出惊愕的表情,或是麻木不仁地继续躺着,但没有一个人出声。
在这种异样的静谧当中,艾格妮丝走到了房间的中央。
“诸位先生,我很遗憾你们落到了如此地步,但同样,你们都是咎由自取。你们胆大妄为,妄图把国家卷入到一场它不需要的动乱当中……你们也让自己背上了叛匪的污名,等待着你们的必然也将是法律的严惩。
但是,不管怎样,至少现在,你们是受伤的人,我谨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你们保证,你们会得到相应的救治。但在同时,我希望你们能够配合帝国,配合陛下,尽快让这一场动乱平息下来……属于你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请为这里的人们好好考虑一下吧,他们不应该成为你们野心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