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去探望一下夏奈尔,想必她有很多事情要报告给我。”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母女二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了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不过谁也没有出言反对。
反而亨利埃塔夫人还微笑着点了点头,“夏奈尔小姐为您尽心竭力办事,一路上也舟车劳顿,于情于理陛下你都应该好好奖赏她。您尽管去吧,我们这边的事情不需要您再操心了。”
于是,艾格隆轻轻向岳母颔首告别,然后离开了房间。
在走出房间之后,他的步伐开始不自觉地加快了,以至于身后的侍从们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够跟上他。
很快,他大踏步地来到了夏奈尔的住处,不过在进去之前,他先转身对身边的人们吩咐。“我和夏奈尔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搅。”
能在皇帝身边混的人,脑子自然不会太差,侍从们心知陛下现在兴致来了肯定要和夏奈尔小姐“深谈”,于是纷纷的行礼退后,远远地守在了门外,既确保没有闲杂人等过来打搅陛下的兴致,也确保自己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等他们退下以后,艾格隆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敲响了门,“夏奈尔,是我,我来看你了。”
门后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接着门很快就被夏奈尔打开了。看到真是艾格隆的时候,夏奈尔很明显有些惊讶——显然她没想到,才过了这么点时间,陛下就急不可待地冲过来了。
哪怕没人知道苏菲的事,但岳母刚来就找身边的女仆“谈心”,难道不会惹得别人不开心吗?
“陛下,那边没事吗?”于是她一边感慨世上只有一人能让陛下如此失态,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提醒艾格隆。
“没事,夫人要和特蕾莎好好谈谈,是她允许我过来找你的。”艾格隆不耐烦地回答,“我现在确实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夏奈尔当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于是她屈膝行礼,然后让开了身子,等到艾格隆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她立刻小心地关上了门。
现在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出差池,既然陛下明显已经心情激荡自制力下降,那她也只好挺身而出,帮助陛下转圜遮掩了。
这不仅仅是出于对陛下的一片愚忠,也是出于她内心中对昔日旧主的歉疚。
而此刻的艾格隆并没有在意这一切,或者说,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一件事上了。
走进房间之后,他在房间里四处扫视,却没有看到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于是他焦急地向里面走了进去,来到了夏奈尔的卧室里面。
而这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
此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刚刚为自己卸了妆,虽然身上还是穿着那一套不起眼的女仆装束,但是她的脸却已经恢复如初,重新变回了艾格隆记忆深处的那个样子。
当听到身后的动静,她立刻转头回来,然后两个人就此四目相对。
看到这一幕,夏奈尔心里也是百味杂陈,不过她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于是悄悄退后然后帮助他们把门关上了。
这下,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了,而时间和空间都仿佛就此凝固了一样。
在最初,两个人都有些呆滞,甚至有些大脑空白,而在片刻之后,苏菲的眼睛里开始迸射出了犹如熔岩一般的怒火。
接着,她霍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她以令人惊诧的速度,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然后右手高高地扬起。
“啪!”接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击碎了此刻凝固的时间。
“你……你害得我好惨啊……”打完之后,苏菲收回了自己火辣辣发疼的手掌,然后崩溃地大哭了起来,“我……我本来拥有一切,只需要静静等着,什么权势和名位都能唾手可得,结果却因为你,因为你骗人的嘴还有恶毒的心,我像个囚犯一样,不人不鬼地过了这么几年,连女儿都难以见面!而你……你却……在外面风流快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坏到骨头里的畜生……”
苏菲越是数落,越是气急攻心,声音也越来越急促,最后,她忍不住又抬起手来,反手又抽了艾格隆一个重重的耳光。
虽然苏菲只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但这下她是气急攻心以后含恨出的手,所以威力竟然也颇为不俗,两边都挂彩的艾格隆,疼的也是眼冒金星。
显然,以两个人的身手差距,艾格隆想要躲开她这两下耳光,那真的非常容易,但是他当然没有躲,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躲开——毕竟,以他给她带来的伤害来说,这两下都已经算是轻的了,而他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说得难听点,哪怕她拿着刀冲过来,艾格隆也准备硬挺过去——当然,她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当然,他也不是只做了“躺平任打”的准备,在挨了重重两下以后,他捂住了自己红肿的脸,然后眼冒泪花地看着苏菲,一副既愧疚又无奈的样子。
“殿下,对不起……”他哽咽着跟苏菲道歉。“一切都是我的错,您尽管报复我就好了……我绝不会反抗的。我只希望,您能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姿态放得非常低,这并不是表演,而是他本来就习惯了这样面对他的这位朋友,保护人,姐姐(以及舅妈)。
而当他“示弱”的时候,她就很吃这一套,过去如此,现在也没有例外。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是小小年纪就创下了偌大事业的传奇人物;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强国的统治者。但是,在苏菲心目中,他终究还是那个美泉宫当中的孤僻冷漠、愤世嫉俗的少年,是她保护过的那个少年人。
当如此近距离地听到他的声音时,那些数不清的美好记忆,几乎一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原以为这些记忆都已经随着时间和愤怒而渐渐褪色,结果现在事实证明,它们依旧如此鲜活,如同铭刻在骨髓里面一样。
是的,没有忘记,又怎么可能忘记?
宏伟但又冷漠的宫殿,高贵却又疏离的皇室,因为命运的偶然,塞进了两个来自异国又因为各种理由都没有融入进来的孤独灵魂。
在这个环境里,这两个灵魂不可避免地互相吸引,最初是保护欲,最后却变成了燃烧一切的爱欲,虽然惊世骇俗,但却又好像是水到渠成。
当灵魂交融之后,那原本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冷漠刻板的生活,从此变得充满了色彩,他们一起谈笑风生,一起冶游打猎,一起写诗编剧,享受着最亲密无间的共处生活,这是何等的幸福?对苏菲来说,哪怕那段时间是那么短暂,却也给自己的一生都赋予了意义。
然而,这种令人沉醉的幸福,却随着一场不告而别的离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冰冷的痛苦。
她失去了一切,甚至包括活下去的希望。
尽管明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但是一想到自己当时的痛苦,她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和委屈,哭着又想艾格隆发出了一声质问。
“你为什么舍得走啊……你明知道我会因此肝肠寸断的,你却还是这么做了,我跪在地上哀求你,你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你怎么做得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不光摧毁了我的心,还抽走我的灵魂!”
在一声声的质问当中,苏菲再度泣不成声,于是愤怒的火焰重新炽烈燃烧,她几乎失去理智,用手狠狠地向艾格隆的脸上划去。
不过,在最后,眼看着面前这张梦中回忆过无数次的俊脸,她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兑现她在玛丽亚面前说出的“撕烂他的脸”的承诺,只是变成了轻轻一划,在艾格隆的下颌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而艾格隆虽然吃痛,但是终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低着头为自己申辩,“我没有回头,是因为我害怕自己放弃……殿下,我当时也在纠结和害怕,如果我真的因为您的呼唤而停下脚步,那么,我可能永远也走不了了……”
“那样不好吗?!”苏菲大声反问,“我们一起扶持,一路相伴,有什么不行吗?你想要权势,我也可以给你啊……我甚至会迫不及待地交给你,因为我的就是你的!为什么你就是狠得下心……?”
虽然这是口口声声的质问,但其实苏菲自己心里也知道答案——她甚至不久之前自己跟夏奈尔都已经解释过这个答案。
只不过,此刻她正处于心情极度震荡的时刻,因此哪怕心里知道答案,也会因为愤怒和上心而发出质问。
而艾格隆也没有再回答这个两个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他只是伸出手来试图拥抱苏菲。
正在气头上的苏菲当然剧烈挣扎,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挣扎,只是继续瞪着艾格隆。
“我知道,我坑害了您,我甚至已经无法弥补您损失的一切了。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恳请您……恳请您再和过去一样,赐予我温柔和包容,在我从小到大的经历中,只有您毫无怨言也没有任何条件地给予了我这些,您是我最痛苦的那段时光里唯一的一束光,因为您的存在,我甚至都有点怀恋那段被诅咒的日子了……”说到这里,艾格隆禁不住又哽咽了起来,“所以,我求求您,原谅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尽力去弥补我犯下的罪孽,您一定要原谅我,不然您就是在精神上扼杀了我的过去,让我的回忆变成一片荒芜,这倒不如直接掐着我的脖子给我一个痛快算了!求求您了……”
一边说,艾格隆一边紧紧地拥抱着苏菲,如同一个知道自己闯了祸的莽撞少年一样,祈求着她的原谅。
而就在这一声声的祈求当中,原本怀中紧绷的身体,渐渐地软化了下来。
一如过去那样,她就是会原谅的。哪怕如此深重的灾难,她终究还是会长叹一口气然后选择原谅——否则,她又何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呢?
真正的恨不是见面扇两个耳光,而是视而不见,从此形同陌路。
苏菲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人,虽然他已经今非昔比,成为了皇帝,但是他内心中的一部分却没有改变。
美好的记忆,和此刻的画面,渐渐地融合在了一起,然后化作了哀叹,最后又变成了爱怜。
是的,爱怜,因为爱而怜惜,因为怜惜而爱,两者浑然一体,就是他们那扭曲关系最初的基石。
即使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但在她眼里,却好像还是那个被爱怜的孩子,她用尽一切去呵护,自然也用尽一切去包容——这不是她的自我牺牲,因为作为回答,她也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快乐时光。
所以,到了今天,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再可恶的孩子,却也是自己的最爱,无论怎样都割舍不下,无论怎样都不愿意割舍。
“既然你口口声声过去,那为何还要像刚才那样叫我呢?”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苏菲长叹了口气,“难道,你不知道我想要你怎样面对我吗?”
艾格隆愣了一下,然后他的大脑瞬间被狂喜填满了,几乎再度流下眼泪。
他这一生,自私自利无恶不作,犯下无数杀孽,从来没有在乎过什么原谅,更没有良心不安。但唯独对她,却有着如此期待。
而且,他真的得到了。
至于应该怎样回答,他当然清楚,世界上也只有他清楚。
“索菲亚姐姐,谢谢你……我知道,你永远会站在我身边的。”他忍耐着极度的兴奋,嘶声向对方道谢。
“是啊,哪有姐姐会一直记恨弟弟呢?”回应他的,是苏菲温柔的眼神,“我的小心肝儿,我太想念你了。”
她注视着艾格隆,这目光并不炽烈,无法把他烧灼干净,却又足够温情,仿佛能够把他融化在爱意的溪流当中。
接着,她又自责地叹了口气,爱怜地抚摸着艾格隆肿起来的脸,以及刚刚刮出来的小小血痕。
“哎,我真是疯了,居然下了这么狠的手……”
她先是温柔抚弄,但很快就嫌这不够,于是抬起头来,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弄了这细小的伤口。“很快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脸上传来的湿润感和麻痒感,瞬间几乎冲破了艾格隆的理智。
这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比那更加浓烈的温情,他再也忍不住了,低下头来,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除此之外的一切,好像就此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