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塔列朗亲王的一番话看似是“推心置腹”,但是却并没有能够让特蕾莎的心情好起来。
在她看似掌握绝对优势、胜券在握的时候,塔列朗亲王突然跳了出来,阻止她把玛丽亚赶回老家,硬生生地将局势重新扳了回来。
对于塔列朗说出来的“利用玛丽亚公主来拉拢分化德意志王公”的理由,特蕾莎从心底里就不相信,可是作为一个在政坛上屹立不倒几十年的元老,塔列朗亲王的话,却自有他的分量,特蕾莎就算想要反驳也缺乏底气。
更何况,作为一位来自于德意志的公主,她天然就很难在德意志问题上驳倒塔列朗。
现在,塔列朗的摊牌,让她只剩下了两种选择——要么偃旗息鼓让这件事平息下去;要么就必须直面塔列朗,让他丢官罢职。
而且实际上,后者是没法选的选择。
塔列朗的首相之位,她是撤换不了的,她的身边人里,也没有一个有资格去觊觎首相之位的。
可是,让她偃旗息鼓,她心里也完全不甘心。
处心积虑策划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把玛丽亚抓到了陷阱当中,并且给她安上了绝对无法洗脱的罪状,眼看就要把这个可恶的女人赶走了……却在最后一步被人硬生生挡住,试问这种感觉谁能够心平气和地忍受下来?
“您想要看乐子,所以就要拿我来当牺牲品吗?”在这种不甘心的驱使下,特蕾莎正面对着塔列朗质问,“首相阁下,我们都不是傻瓜,所以事到如今您别拿这种虚词来敷衍我了……我就想问您,这位玛丽亚公主除了她的身份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值得被人看重的地方?她又能给法国带来多少贡献?能有一丁点比得上我吗?”
面对特蕾莎的质问,塔列朗只是笑而不语,而这种反应,本身也是一种回答了。
“呵……真是可笑,你们个个对我毕恭毕敬,把我叫做皇后陛下,可结果呢?我真的想要和皇后一样行事的时候,你们却跑出来拆我的台,而且是帮助我最讨厌的人来拆我的台!”看到塔列朗在躲闪,特蕾莎心中的气愤更加浓烈,“我做错了什么吗?明明我已经如此努力去满足你们的期待,结果还要被你们猜忌被你们嫌弃……难道你们以为,我天生就想要当这个皇后吗?若不是为了殿下,这个位子谁爱当谁就当吧!”
塔列朗亲王还是没有搭腔,因为他知道,现在的特蕾莎与其说是帝国的皇后陛下,倒更像是一个自尊心受伤的青年女人。
正因为知道自己一番努力化作了无用功,再加上塔列朗刚才话里话外都在敲打她的哈布斯堡背景,她才会如此受伤,说出这样不得体的气话。
也就是说,她心里知道自己这一局输了,但却不甘心认输。
对于类似的场面,塔列朗在自己漫长的一生当中已经多次经历过了,所以他也深知应该如何应对。
“皇后陛下,请您不必如此颓丧。事实上,迄今为止您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您努力扮演着您的角色,亲民、节俭、庄重而且还把宫廷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以您的年纪来说,能同时做好这些,已经非常让人钦佩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您比我之前见证过的王后们做得都要好,人民迟早会爱戴您的。”他温言安慰特蕾莎,“如果说您有什么没做好的地方,那就是您还有点意气用事,为了一点不重要的小事,激化了矛盾,让国家平白无故遭受到风险。其实,只要您站在理性的高度分析一下,您就可以看出来了,陛下对您极为信任,您的地位无比牢固,已经发生的所有事,都不会影响到以上事实。既然如此,您又何必纠结其他的小事呢?玛丽亚公主就算再怎么闹腾,您还是帝国的皇后,她还是得对您俯首致敬……她侵蚀不了您手中的权力。恰恰相反,您一直自降身份和她争风,反而会让您显得黯然失色。”
特蕾莎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不是她被塔列朗说服了,而是她知道,两个人的性格和世界观差得实在太多,
对塔列朗来说,政治和权位就是他的生命,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只是这两样东西的“附赠品”而已,他生活放荡招蜂惹蝶,甚至作为僧侣还有过私生子,但他却并没有真正地爱过什么人。
可是对特蕾莎来说,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玛丽亚对她俯首致敬又怎么样呢?她之所以愤怒的是这个问题吗?她争的是两个人的地位高低吗?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永远只有一个。
看到特蕾莎的神色,塔列朗就知道自己的劝谏她并没有听进去,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他也没有感到惊讶。
“总之,皇后陛下,应该说的我都已经跟您说了。为了帝国的利益,玛丽亚殿下不能被您驱逐回国,这是我不可能让步的事。”于是,他淡然地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不可否认,玛丽亚殿下也犯下了不少过错。其中最不可容忍的是她对您不敬,所以她需要为此承受责罚——我已经和她说过了,她必须当面对您道歉,并且为自己之前对您的冒犯而祈求原谅……”
特蕾莎对此的回应只是一个冷笑而已。
事到如今,两个人都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化解不开的仇怨了,所谓“道歉”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这个处置方案,您还有什么意见吗?”沉默了片刻之后,塔列朗再问特蕾莎。
“我有没有意见,现在还很重要吗?难道您还给了我其他的选择吗?”特蕾莎冷冷地反问。
塔列朗没有接茬,而是立刻盖棺定论。“那好,我们就如此办吧……陛下,我年纪实在老迈,也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继续浪费在这件事上了。”
“慢着!”特蕾莎突然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塔列朗。
塔列朗疑惑地看着特蕾莎,不明白她还有什么后手。
“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您就把我的丈夫叫回来吧,我要他自己来决定这一切。”特蕾莎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别躲在一个老头身后了,老老实实出来面对自己的妻子吧……只要他还有那个胆量。”
来了,来了……塔列朗心中暗笑。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为艾格隆担心,毕竟,保住了玛丽亚之后,他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归他负责了。
他甚至巴不得年轻的陛下在愤怒的妻子面前灰头土脸,这样又让他多一分乐子。
当然,乐子归乐子,宫廷和政府之间的平衡,还有政治秩序的稳定,是他更为看重的东西,所以他也不乐于看到夫妻两个吵得天翻地覆。
于是他做了最后的努力。
“皇后陛下,这一切都是我出于帝国的外交利益而做出的决定,并非陛下的逼迫所致……”
“我知道!”特蕾莎再度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帝国的公事已经结束了,年迈的首相大人,我满足您的心愿,可以了吗?现在剩下的是我们的家事了,难道您还要干涉吗?”
塔列朗一边观察一边琢磨,确定特蕾莎并没有完全情绪失控之后,他也就不再坚持了。
于是,他行礼向特蕾莎告退,然后拖着残疾的瘸腿离开了特蕾莎的会客室。
在他走后,特蕾莎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端坐在座位上,犹如是发呆一般。
直到许久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神才重新变得犀利起来。
“如您所愿,陛下,玛丽亚保住了……她可以留在这里,她的所谓罪证,我也都会交给塔列朗亲王让他处置——这下,您该满意了吧?”
虽然特蕾莎的语气平静,看不出喜怒来,但是从‘陛下’和‘您’这样明显透着生疏感的称呼当中,艾格隆也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来。
他也确实无从辩解。
虽然跳出来死保玛丽亚的是塔列朗亲王,但是只要有正常的智商,谁都能够看得出来,在背后唆使塔列朗的人就是自己,他现在辩解说谎,无非也只是让特蕾莎的怒火更加高涨而已,毫无意义。
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跳出来挡枪的是塔列朗,那至少也是让两个人之间多了一分“缓冲”,艾格隆至少也还有点理由可以找。
“塔列朗亲王的深谋远虑,我们应该尊重,他毕竟已经用实际成就证明过自己了。”于是,他以镇定的语气,平静地回答了妻子,“至于我,我当然对整个事件不满意,不过我并不是不满意你,特蕾莎,你没有做错什么,是玛丽亚给我们大家添麻烦了,她确实应该为此承受一些代价——她会跟你道歉的。”
“可谁在乎她什么道歉?”特蕾莎直接打断了丈夫的话,“她对我的所作所为,是几句道歉就能够抹平的吗?”
“可是她蒙受的羞辱不也足够多了吗?”艾格隆反问,“还有哪个公主、甚至哪个贵族夫人,得到过她那样的对待?整个时间真要传出去,她固然身败名裂,难道你还能够有什么脸面吗?你们两个都会成为笑柄……所以,特蕾莎,处在这种境地下,我还能做什么?我不仅仅是在试图保护她,也是在试图保护你!”
特蕾莎一时无语。
她也知道,至少这件事上,自己做得过头了。
掀开一国公主的裙摆“检查”身体,固然是狠狠地羞辱了她,满足了她的报复欲,但是却也完全不符合皇后应有的体面,玛丽亚如果拼着鱼死网破,把这件事也抖出来,不光自己丢脸,恐怕法国宫廷也会随之脸面大损。
最关键的是,“检查”的结果,恰恰证明了玛丽亚的贞洁,自己的立场就更加薄弱了,秽乱宫廷的指控更是无从谈起。
“她难道以为这样就能挟制住我吗?”沉默片刻之后,特蕾莎反问,“就算一切都大白于天下,我顶多是有失体统,但是她却是板上钉钉的窃贼,她会让整个家族都为之蒙羞,她绝对不敢的——”
“可是为什么就非要闹到这一步呢?”艾格隆痛心疾首地反问,“特蕾莎,你希望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好吧,那我就摊开来吧——你这么恨玛丽亚,真的只是恨她嘴贱,招惹了你吗?还是恨别的?比如恨她勾引我?”
特蕾莎没有回答,但是答案自然是不言自明的。
“那么,现在的事实证明,你的怀疑是错误的了。难道我被你无端怀疑了,最后过错就还能全怪到我头上吗?”艾格隆继续追问。“或者,难道她就要为她没有犯下的过错而承担最惨痛的代价吗?特蕾莎,你难道真的觉得这样合理吗?”
在艾格隆的逼问下,特蕾莎这下有些犯难了。
确实,无论再怎么说,玛丽亚现在既然还是处女,那就证明她所谓“和自己丈夫风流快活”的话,都只是瞎编而已,既然这一切没有发生,那么自己如此兴师动众就是做得过头了。
“盗窃国家机密”这一条明罪,已经被塔列朗亲王强势否定了。
“勾引自己丈夫”这一条暗罪,也已经被“身体检查”的结果否定了。
当跳出情绪的圈子,再回首来看的话,特蕾莎愕然发现,眼下能够坐实给玛丽亚的罪名,居然就只剩下“偷窃自己的扇子”这一条了。
而这一条罪名,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虽然自己的扇子很贵重,在普通民事案件里足以让人判重刑,可是在王族们眼中,这种“小物件”又算得了什么呢?谁会因此觉得自己对玛丽亚的“处罚”很合理。
当回首再看的时候,现在自己居然就成为了底气不足的这一方……而这更让特蕾莎一时难以接受。
不管怎样,她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她知道,于公于私,现在都已经无法得偿所愿——尽管她在感情上还难以接受。
“所以,照你说来,我是否就是无事生非?”特蕾莎反问艾格隆。
“当然不是,特蕾莎……我知道我有错,是我没有把握好分寸,以至于让她可以任性妄为……你只是受够了她所以才反击而已,我知道你不容易。”艾格隆回答,然后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特蕾莎……”
“殿下……”特蕾莎的眼睛里暗暗浮现出泪光,显然百感交集,“为什么我总爱上你的当呢?你真是太可恶了,可却又如此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