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怎么可能不疼。
有些疼虽然暂时得不到纾解,至少可以先转移转移。
谭溪月是卡着点儿到的厂子门口,陆峥开车送她过来的,不然时间来不及,车一停下,就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的目光,这年头,谁家要是有辆小轿车在镇上算是件新鲜事儿,就连他们厂长,每天进进出出开的也是辆老旧的面包车。
陆峥的车是辆桑塔纳,之前一客户抵债把这车压给的他,易然闲着没事儿给车全部重新打了漆,看起来跟新的一样,买新的陆峥也不是买不起,但他觉得没必要,村里的路窄,还是骑摩托更方便,这车平时他也很少开,更多的是易然和冯远他们开着玩儿。
今天他才觉得有辆车也不算是摆设,不然她穿裙子,他骑摩托送她肯定不方便。
谭溪月从车上下来,一句话都没说,急着往厂子里走。
陆峥知道她在生气,怪他刚刚在厨房不管不顾,但她那个时候就像个摄人魂魄的妖精,他要是能忍住什么都不做,那他压根儿就不是个男人。
他走过来,拉住她。
谭溪月回头,看他一眼,又看向别的地方,小声道,“松手,我要迟到了。”
陆峥将她落在车上的袋子递了过来。
谭溪月接过袋子转身要走,迟疑片刻,又停下,抬头看他,“你路上开车要小心些。”
她哥常年在外面跑大车,家里对开车的安全问题格外在意。
陆峥点下头,在说知道了。
她又想起什么,“下午你不用过来接我,这儿离你那汽修厂走路十分钟就到了,我到时候去那儿找你,我们再一起回家。”
陆峥眼眸展笑,谭溪月看着他的笑,想气也气不起来,早晨的事儿,说到底她也有责任,她不该那么招惹他。
两人相视而看,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一对你侬我侬不舍分开的新婚小夫妻。
钱淑芬一双芝麻大的豆粒眼死死盯着谭溪月,暗自啐一口,不要脸,大白天的在街上就勾引男人,天生一副不安分的骚狐狸样儿。
她心里正骂得起劲,对上一道冷冷扫过来的目光,钱淑芬眼神闪一下,骑上车赶紧走了。
后面有人骑车追上来,话里是不加掩饰的挖苦,“钱主任,你这到手的儿媳妇飞走了,心疼不?”
钱淑芬一肚子火正好没处撒,“心疼个鬼,她一个二手货,当谁稀罕她,也就那哑巴不挑。”
那人不屑地撇撇嘴,你倒是想稀罕也得稀罕得上才行。
钱淑芬是厂子里的车间主任,她有一儿子,今年二十八,还没娶上媳妇儿,她死活不承认她家儿子傻,按她的话顶多也就是不聪明,读不进书去。
谭溪月刚一进到厂子那会儿,钱淑芬就惦记上了,这么漂亮水灵的,配她家儿子正合适,可一听说谭溪月离过婚,言语里立刻带上了嫌弃,别不是有什么毛病,被婆家给扫地出门了,但架不住她儿子喜欢,她儿子有一次来厂子里找她,看到谭溪月,立刻说他想要的媳妇儿就是这个样儿的。
儿子一直在她耳边嚷嚷,钱淑芬仔细一合计,也不是不行,她听说谭溪月是中专毕业,学的还是财会,要是能考上中专学习成绩得特别好才行,甭管她人有什么毛病,是不是离过婚,脑子好使就行,正好可以中和她家儿子的基因,以后生出的孩子也能聪明点儿。
有一次在食堂吃中饭,钱淑芬带着自家儿子坐到了谭溪月旁边,聊了两句,她问了问谭溪月上的什么学校,又问她家里都有谁,谭溪月也就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和钱淑芬见上一面,根本不熟,她只当钱淑芬是正常闲聊,就简单回了几句。
结果饭吃完,钱淑芬就到处跟厂子里的人说,谭溪月和她家儿子看对了眼,虽然谭溪月离过婚,家里条件又不好,就是去给四五十的老头当续房,人家都不一定乐意要,更何况她儿子还是正经头婚,她是死活看不上,可谁让自家儿子被狐狸精迷住了眼,三天两头跟她闹,她这个当娘的拗不过,也只能认下谭家这小门小户的穷亲戚了。
她这话刚说出去的转天,谭溪月就跟厂子里请了婚假,直接打了钱淑芬的脸,气得她这一个多星期都没睡好觉,今天一大早再见到谭溪月,更觉得刺眼,她这一上午没干别的,光在车间说谭溪月坏话了。
谭溪月知道厂子里有很多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今天应该尤其多,她把办公室的门一关,话只要不说到她跟前,她就当听不到。
她对现在这份工作还算满意,当时定下这份工作,一是因为她的选择性不多,林家跟县里和镇上几个大的国营和私企单位都打过招呼,她根本进不去,二是这份工作不算太忙,还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给她,她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可以专心看书,一般很少有人来找她唠嗑。
今天的精神却有点难以集中,昨晚的一切时不时地冒出来,他平时看着像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在床上却格外强势凶悍,带给她所有的感受都是强烈的,准确地说应该是难以磨灭的,那种战栗像是被他给烫到了骨子里。
谭溪月喝一口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给压下去,继续看自己的书。
等到快一点,她才拿着饭盒去食堂,她原本以为这个时间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钱淑芬那一桌子的人还在,钱淑芬大小也算是个领导,跟在她后面溜须拍马的人不少。
那一桌的人看到谭溪月进来,互相给对方使了个眼色,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起来,其中以钱淑芬的声音最大,“这才离婚半年不到就又结了婚,说不准还没离婚那会儿就勾搭上了。”
其他人一句一个“不要脸”“轻佻货”地跟着附和。
谭溪月目不斜视地从她们身旁走过去。
钱淑芬看谭溪月没反应,更加有恃无恐了,冲着谭溪月的背影道,“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是不知道,她那个早死的婆婆那会儿就是个不安分的,那哑巴不定是她跟谁生的野种,破坏了人家的家庭,所以这才遭了报应,生出来的儿子是个不会说话的,也不知道他们以后生出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儿,没准也--”
她话说到一半,谭溪月大步流星地走回来,面无表情地扬手朝钱淑芬扇了过去,动作快到全食堂的人都傻了眼,空气里静得鸦雀无声。
钱淑芬更是被吓得直接闭起了眼,连手里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谭溪月的手紧贴着钱淑芬的脸停下来,她冷冷瞧着她那畏缩样儿,轻声问,“这就害怕了?”
钱淑芬厚重的眼皮抖了抖。
谭溪月道,“我以后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半句有关我家里人的任何话,这巴掌就不只是停在这儿了,我懒得搭理你,不代表我好欺负。”
她居高临下地扫过那一桌子人,又看回钱淑芬,“依照钱主任的说法,谁跟你说两句话,就是跟你家儿子看对眼了,那这一桌子的婶子们难道都和他看对眼了?”
她弯眼笑笑,目光是冷的,“这钱主任可得好好挑挑,毕竟你家那高门大户,别人轻易高攀不起。”
不远处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谭溪月从钱淑芬脸上收回手,转头向食堂饭口走去,淡定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钱淑芬气得鼻子都“咻咻”地直冒气,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站起来要骂。
有人小声道一句,“厂长来了。”
那一桌的人拽着钱淑芬赶紧走了,这事儿闹大了对她们没好处,厂长想搞改革,正愁找不到借口开掉厂子里的一部分人,尤其是车间的,她们不能上赶着给人递这枕头。
食堂的几个大妈悄悄给谭溪月竖起了拇指,又给她多舀了一勺排骨,那个钱淑芬仗着自己是个领导,又是镇上的人,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整天对她们吆来喝去的,她们这么大年纪,找到一份贴补家用的工作不容易,能忍下去就都忍下去了。
谭溪月对大妈们勉强笑笑,她们不知道的是,她的手一直都是抖的,要搁以前,谭溪月未必敢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和谁挑破脸皮,但林家教会了她重要的一课,你一味地忍让,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谭溪月回办公室的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还都挺热情的,她刚来厂里几个月,又因为从林家传出来的一些话,大家对她一向是避而远之,平时也就是工作往来的基本客套。
有人小跑着追过来,和谭溪月并肩,笑吟吟地开口道,“谭会计,你好,我叫春玲,是厂子新来的销售。”
谭溪月听出了她的声音,她应该是刚才“噗嗤”笑出声的那位,谭溪月对她点点头,“你好,叫我溪月就可以。”
“那我就叫你溪月了,”春玲一点儿都不认生,她直接挽上了谭溪月的胳膊,附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提醒你一句,今天下班要小心点儿,捡人多的地方走,钱淑芬的男人可不好惹,我听厂子里的老人说,之前也有跟她吵起来的,但在下班的路上都被她男人带着人给教训了,第二天就主动辞职了,她男人在镇上的派出所有人,就算报了警到最后也都不了了之,所以她在厂子里才敢这么嚣张。”
春玲比谭溪月个头要稍微矮一些,齐肩短发,娃娃脸,又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年纪更显小。
谭溪月对她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她认真道,“谢谢你的提醒。”
春玲摆摆手,“嗐,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家跟钱淑芬他们家有仇,谁跟她过不去,就都是我朋友,要不是我待会儿要出去跑业务,今天下班我就陪你走了,我可是练过的,一般的男的轻易进不了我的身。”
她说着话就横劈竖切地比划了两下。
谭溪月被她逗笑了。
春玲呆呆地看着谭溪月的笑容,由衷地道,“溪月,我刚才就想说了,你可真好看。”
谭溪月也由衷地回,“你也好看,像洋娃娃。”
春玲更开心了,她就喜欢别人夸她好看。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办公楼,春玲还到谭溪月的办公室转了一圈。
和春玲说了会儿话,谭溪月原本还有些糟的心情慢慢放晴了。
下班她没让谁来接,五点半的时候天还是大亮的,街上又都是人,谭溪月很听春玲的话,专捡人多的地方走,但要去陆峥那儿,得过一条小胡同,小胡同不算长,谭溪月加快了脚步。
没走多远身后就跟上来杂七杂八的脚步声,还有钱淑芬那傻儿子一直嘟嘟囔囔地叫“媳妇儿”,谭溪月攥紧包直接跑了起来,她有点后悔没让陆峥过来接她了,她没想到他们这帮人胆子这么大,这可是光天化日下,她想喊人,但嗓子里跟堵上了石头一样,只能更拼命地往前跑。
就在这时,一阵轰隆的摩托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摩托从谭溪月旁边飞过,直接停在钱淑芬她男人脚下一寸之外,那个膀粗腰圆的男人,脸色煞白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车轱辘,小腹一紧,差点没当街尿了,其他的几个男人对上陆峥眼里的狠戾,脚步也都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只有钱淑芬那傻儿子什么都不知道,拍手鼓掌拍得起劲,“哇,你好厉害,你的车好听你的话,你让停就停了。”
陆峥一身黑色工作服,嘴里斜叼着猩火半燃的烟,麦色的脸上还蹭着些黑色油污,他长腿一迈,从摩托车上下来,深眸敛起狠戾,看向谭溪月。
谭溪月原本还算冷静,看到他,不知怎么的,眼眶蓦地红了一圈,她压着嗓音里的颤对他道,“我没事儿。”
陆峥将她满是汗的手拢到掌心,捏了捏,他拿过摩托车后座的头盔,给她戴上,又给她调好松紧。
然后从嘴里拿下烟,碾灭,冷眸睨向那几个男人,狠戾又起,手则是懒懒地搭到谭溪月的肩上,安抚似的轻叩了头盔两下。
闭眼。